十日后,浙东外海,灰鳖洋海域。
天是铅灰色的,低垂的云层几乎贴着海面翻滚,酝酿着一场海上常见的骤雨。海风带着咸腥与湿冷,吹得桅杆上的旗帜猎猎作响。三艘形制普通、却吃水颇深、航速不慢的双桅帆船,正呈品字形破浪前行,船首犁开墨绿色的海水,留下长长的白色尾迹。
居中的主舰船楼上,崔文远披着防水的油布斗篷,眉头紧锁,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茫茫海面。他手中紧握着一份海图,上面用朱笔标注了数条可能的航线和一个醒目的红圈——那是根据“谛听”多方情报综合分析后,推测的“海鹘号”最可能南下前往泉州的航线及当前可能所在区域。
定海县慈济堂一案后,崔文远当机立断,一边以钦差身份严令明州府全力善后、防控疫情、追查本地影阁残余,一边通过特殊渠道,以最快速度将“丙字计划”核心——“母盘”随“海鹘号”南下、目标可能是泉州——的惊人情报,用最高密级送往京城。同时,他深知兵贵神速,绝不能坐等朝廷调派水师,那可能贻误战机。于是,他凭借钦差关防和“谛听”在浙东沿海的部分资源,紧急征调(实则是重金雇佣加半强制)了这三艘性能最佳的民间海船,并挑选了包括陈三在内的一批“谛听”精锐、两名侍卫以及清羽道长和小莲,组成这支临时的“追剿船队”,在定海疫情初步稳定后便立刻扬帆出海,试图拦截“海鹘号”。
清羽道长站在他身侧,道袍在海风中鼓荡,神色沉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手中托着那面古朴的悬星观罗盘,罗盘指针并非指向固定的南北,而是微微震颤着,指向东南偏南方向,且指针尖端隐约泛起一丝极淡的、只有他能看到的灰黑气息——那是罗盘对前方海域异常“秽气”或“邪能”的感应。自出海以来,这感应时强时弱,但始终存在,指引着方向。
“按照海图与这两日搜集的过往商船讯息,‘海鹘号’若是全速南下,此刻应已接近或进入福建海域。我们出发晚了几日,虽尽力追赶,但能否追上,仍是未知之数。”崔文远沉声道,声音在海风中断续传来,“更麻烦的是,前方海域,似乎并不平静。”
陈三从船舷边走来,脸上带着常年跑海之人特有的、被海风和日头刻下的深壑,他压低声音道:“大人,方才与一艘北返的闽船交错,打听到一些消息。最近这段海路,不太平。有好几艘商船报告,在灰鳖洋至北茭一带,遇到不明船只跟踪,甚至有小股疑似海寇的船只出没,专挑落单或防御薄弱的商船下手。而且……据说有几处常走的航线附近,出现了异常的浓雾和暗流,有船误入后便失去踪迹。”
“不明船只?异常浓雾暗流?”崔文远眼神一凛,“是巧合,还是影阁为了掩护‘海鹘号’,或者……根本就是‘丙字计划’的一部分,在海上制造混乱、清除可能的目击者?”
清羽道长望着罗盘指针那异常的灰黑气息,缓缓道:“若影阁能炼制‘疫种’这等阴毒之物,那么在海上布置一些扰乱航向、制造危险的邪门阵法或手段,也并非不可能。那‘母盘’既能遥控催发‘疫种’,其本身必是邪力凝聚之物,航行途中散发异常气息,引来或制造一些海上异象,也在情理之中。”
“也就是说,我们追的方向没错,但前路恐怕步步惊心。”崔文远握紧了栏杆,“传令各船,加强了望,保持队形,随时准备应变。所有人员,兵器不离身。”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三艘船上的水手和“谛听”人员都绷紧了神经。这些水手虽是雇佣,但也知此行凶险,报酬极高,且隐约明白是为朝廷办机密大事,倒也不敢怠慢。
小莲此刻正在主舰中舱一间特意为她安排的、相对干燥安静的舱室内。自那日地窖中强行激发星辉之力、虚弱昏迷后,她在清羽道长的丹药调理和自身静养下,已恢复了大半。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眼神更加清亮有神。
她盘膝坐在简易的床铺上,按照清羽道长传授的进阶法门——悬星观基础的“采星纳气篇”中的“静海观星式”,进行每日的功课。海上航行,远离尘嚣,头顶即是浩瀚星空(虽然白日不见),脚下是涌动无垠的海水(水亦属阴,可映星光),对于修行星辰与水相关法门的修士来说,其实是一处独特的修炼环境,前提是能克服晕船和适应海上的“气”之驳杂。
小莲天赋的确特殊。她很快克服了最初的不适,并能在一片咸腥潮湿、充满生灵杂念与海洋本身磅礴之意的“气”中,捕捉到那一丝丝来自遥远天际、穿透云层和水汽的、微弱却恒定的星辰清灵之气。这丝气息与左臂印记残留的感应,以及她自身那初生的一点星辉本源,产生着微妙的共鸣与滋养。
此刻,她心神沉静,意念仿佛随着呼吸延伸出去,与船舷外起伏的海浪同频,又与极高处那看不见的星辰隐隐呼应。一种前所未有的开阔与宁静感包裹着她,地窖中的血腥、疫病的恐慌、追捕的紧张,似乎都被这浩瀚无边的海天暂时洗涤。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前方遥远的海域,似乎有一团巨大而不祥的“阴影”在移动,散发出令她左臂印记本能排斥的阴冷邪气。那应该就是“海鹘号”和“母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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