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巷小院内,黄昏的光线斜斜地照进略显陈旧的堂屋,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也照得曼娘心头越发烦乱。
水盆里那张刻意保养、依旧娇媚的脸,此刻眉头紧锁,连脂粉都掩不住那份焦灼。
顾廷烨这两日动作快得令她心惊。先是变卖了几件看着不起眼、实则用料上乘的旧物,说是凑些盘缠。
接着,常嬷嬷那老婆子便开始里里外外地收拾,从箱笼到被褥,甚至锅碗瓢盆,都细细打理,一副即将远行的架势。
曼娘试着倚在门边,用最柔弱无辜的语气问过:“二郎,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南边听说湿气重,我这身子……”
又或是,“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京里……总还有些故旧吧?”
顾廷烨的回答却总是含糊其辞:
“南方温暖,对你……和孩子都好。”
“归期不定,且走且看吧。”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时,仿佛能穿透她刻意维持的柔弱表象,让她心底发虚,不敢再多问。
归期不定……且走且看……这八个字如同冰锥,扎得曼娘浑身发冷。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能就此一去不回,意味着她费尽心机抓住的这根“顾家”的浮木,非但不能带她游向荣华富贵的彼岸,反而可能要拖着她沉入不知名的穷乡僻壤,过那一眼望到头的清贫日子!
可她如今,就像一只被关进更小笼子的雀鸟。顾廷烨虽未明言禁足,但这小小的两进院子就是她的全部活动范围。
院门从外闩着,钥匙在常嬷嬷身上。那老婆子看似老眼昏花,整日只是埋头收拾,可曼娘能感觉到,那双浑浊的眼睛总在她不经意转身或靠近门窗时,似有若无地扫过来,带着一种无声的警惕。
她想借口闷得慌,在院中多走走,嬷嬷便放下手里的活计,搬个小杌子坐在廊下“晒日头”,实际是看着她。
这老婆子,分明是得了顾廷烨的吩咐,在防着她!
今日午后,顾廷烨在堂屋与常嬷嬷低声说话,曼娘竖起耳朵,隐约听到“樊楼”、“盛家兄长”、“告别”、“故人”等字眼。
盛家兄长?是那位新科进士盛长柏?顾廷烨竟还能约到他,看来盛家并未因顾廷烨离府而彻底与他划清界限。
曼娘心思微动,但随即又被更大的焦虑淹没——顾廷烨晚上要出去!这是她唯一可能找到与外界联系机会的时刻!
她的袖中,那枚冰凉的、纹样特殊的银簪花已经被她摸得发热。
这是小秦氏当初交给她的“信物”,言明若有急事,可凭此物去城西一家不起眼的绸缎庄寻掌柜递话。
小秦氏定然不希望顾廷烨就此带着她远走高飞,脱离掌控,或许……她能帮她?至少,能给她指条明路,或者给些银钱傍身?
然而,希望刚刚升起,便被现实冷冷浇灭。顾廷烨出门前,特意走到她面前,目光平静却不容置疑:
“我今晚出去会友,归时会晚些。你身子重,早些歇息,莫要劳累,也不要出门。嬷嬷会照看你。”
他甚至转向常嬷嬷,交代道:“嬷嬷,门户仔细些,夜里风凉,别让曼娘受了寒。”
“二郎放心,老身晓得。”常嬷嬷恭顺地应着,那双老眼却更加锐利地看了曼娘一眼。
顾廷烨换了身半旧的直裰,虽无华服,依旧身姿挺拔。他独自推门出去,院门在他身后合拢,落闩的声音清晰可闻。
曼娘站在窗后,看着那扇隔绝了外界一切的木门,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机会?在这老婆子寸步不离的“照看”下,她连院门都摸不到,何谈出去递信?
她被看得死死的,如同困兽。
樊楼雅间,窗外是汴京最繁华的夜景,灯火璀璨如星河倒泻。室内却弥漫着一种与这繁华格格不入的凝重。
盛长柏看着对面坐着的顾廷烨,不过月余未见,这位昔日书塾中最张扬不羁、却也才华横溢的同窗,身上那股侯门公子的骄矜意气似乎被磨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沉静底下,却似有暗流汹涌的苍凉。
他衣着朴素,甚至有些风尘仆仆,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锐利,只是深处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疲惫与疏离。
“仲怀,”长柏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惯有的沉稳,也难得泄露出一丝痛惜,“你我同窗数载,我知你志向。”
“侯爷……纵有千般不是,父子伦常,血缘牵绊,岂能轻言断绝?你如今负气离府,形同流放,一身文武艺,难道真要付与草莽,埋没于江湖?”
他是正统的儒家子弟,最重家族伦常与仕途经济,实在无法理解顾廷烨这近乎自毁前程的决绝。
顾廷烨提起酒壶,先为长柏斟满,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举起酒杯,对着长柏示意,然后仰头一饮而尽。酒液辛辣,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
他放下酒杯,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几分洒脱,更多的却是勘破后的释然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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