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了香料,云澈沿着原路返回。晨间的集市愈发拥挤,挑着新鲜菜蔬的农人、吆喝声嘶力竭的小贩、牵着孩童的妇人、步履匆匆的伙计,各色人等汇成一条浑浊而充满生命力的河流。云澈拎着篮子,依旧低垂着头,像一块逆流而上的石头,沉默地挤开人潮。
但这一次,他感官里似乎多了一些东西。并非听觉或视觉变得敏锐,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觉知”。他能更清晰地“感觉”到周围人群散发出的气息——农人身上泥土与汗水的辛劳,妇人篮子里皂角的清香,孩童手中糖画的甜腻,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无数微小的情绪涟漪:焦急、喜悦、麻木、算计……
这些气息混杂在一起,原本应是一片混沌的噪音。可不知为何,云澈竟能隐隐分辨出其中一些较为突出的“波纹”。比如,不远处那个正在与鱼贩激烈讨价还价、额角青筋跳动的中年汉子,身上蒸腾着烦躁与困窘;街角阴影里,一个眼神飘忽、手指不自觉捻动的瘦削男人,周身绕着一种贪婪与紧张交织的灰暗气息。
这些感知朦胧而断续,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风景。云澈并不理解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到些许不适,仿佛一下子被塞入了太多杂乱的信息。他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回到醉仙楼那个相对熟悉、气息也相对单一的环境。
快要走到醉仙楼后巷时,那种被冰冷审视的感觉再次袭来!
这一次比在酒楼里更清晰、更直接。云澈猛地顿住脚步,后背的寒毛几乎根根倒竖。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扫向感觉传来的方向——对面一家绸缎庄二楼的窗户。
窗户半开,里面光线昏暗,看不清具体情形。但云澈可以肯定,刚才有一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从那扇窗户后刺出,牢牢锁定在他身上。那目光里不含杀意,却充满了某种精确的、毫无感情的评估,仿佛他是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或是一个需要被解析的异常现象。
是那个黑衣人!
云澈的心脏骤然收紧,一种源自本能的危机感攫住了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身体往旁边卖竹编器具的摊位后缩了缩,借助摊主撑起的布篷和悬挂的竹篮遮挡身形。他屏住呼吸,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那扇窗户。
大约过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才如同潮水般退去。窗户后似乎有阴影晃动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平静。
云澈又在摊位后躲了一会儿,确认再无异样,才敢慢慢挪动脚步,快速闪进了醉仙楼的后门。直到厨房那熟悉的烟火气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将他包围,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澈儿?怎么了?脸色这么白?”陈胖子正挥舞着大勺翻炒着一锅辣子鸡丁,抽空瞥了他一眼,粗声问道。
“没……没事,师傅。外面……有点冷。”云澈含糊地应道,将香料篮子放到指定位置。
陈胖子不疑有他,骂道:“冷个屁!这才什么时辰?定是你小子偷懒,走路慢吞吞被风吹着了!赶紧的,把这盘‘翡翠虾仁’送到二楼‘地字号’去!客人都催了!”
“是。”云澈接过热气腾腾的菜盘,稳了稳心神。黑衣人……他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盯着自己?自己不过是个酒楼伙计,一个痴儿……
疑问像水底的气泡,不断上涌。但他无法向任何人诉说,说了也没人信,甚至可能引来更大的麻烦。他只能将这些不安压回心底,继续扮演好醉仙楼伙计的角色。
午间的忙碌比早上更甚。醉仙楼座无虚席,人声鼎沸。云澈穿梭在前堂与后厨之间,端菜、送酒、收拾碗碟,忙得脚不沾地。身体的疲惫和熟悉的工作流程,某种程度上冲淡了心中的疑虑和不安。只有在偶尔穿梭于大堂,或经过临街的窗户时,他会不由自主地、极其快速地用眼角余光扫视外面,提防着那玄色身影的再次出现。
所幸,整个中午,黑衣人都没有再露面。仿佛早上的两次注视,只是云澈紧张之下的错觉。
午后,客流稍歇。云澈和几个伙计一起,草草吃了午饭——通常是客人剩下的、品相尚可的饭菜大杂烩。陈胖子自己则端着一大海碗米饭,就着两碟小菜,蹲在后院门槛上大口扒拉着。
吃完饭,有一段短暂的休息时间。云澈照例回到自己的小杂物间,想躺下歇会儿。可一闭上眼睛,昨夜清晰的梦境、心口的微光、黑衣人的目光、集市上那些纷杂的气息感知……便如走马灯般在脑中轮转,让他心烦意乱,睡意全无。
他索性坐起身,从床底拖出一个陈旧的小木箱。这是他唯一的“私产”,里面放着几件陈胖子给他置办的换洗衣物,一双半新的布鞋,还有一个小布包。
他打开布包,里面是几样零碎玩意儿:一枚边缘磨得光滑的青色小石子,据陈胖子说是捡到他时攥在他小手心里的;几片颜色鲜艳、形状奇特的鸟羽,是他小时候在城外林子里捡的;一块缺了角的、刻着模糊云纹的瓦当残片,是从醉仙楼屋顶修缮时掉下来的,他觉得好看就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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