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验产的风波,像一场短促而剧烈的雷阵雨,冲刷过后,沈家庄的天空似乎都清朗了几分。沈家院里那堆惹眼的花生和绿豆,以及屋后墙角那几枚日渐滚圆的西瓜,不再仅仅是收获的象征,更成了某种无形地位的注脚。
周支书的汇报和公社可能的嘉奖还在路上,但村里人看沈家的眼神,已然不同。井台边、打谷场上,主动跟李秀兰、王桂芬搭话的妇人多了起来,话题不再仅仅是家长里短,有时会小心翼翼地请教“堆肥到底咋弄”“那绿豆真的不抢花生肥吗”。连带着沈建国扛着农具走在路上,腰杆都比以前挺直了些,遇见人打招呼,回应时声音也洪亮了几分。
最大的变化,发生在沈建军身上。验产那天,他目睹了妹妹如何临危不乱、化险为夷,更亲眼见证了“新法子”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巨大收益。心头的后怕和迷茫被一种灼热的兴奋取代。他开始主动琢磨,试验田的法子能不能用到更多的自留地上?编篮子的新花样,既然周支书和张技术员都肯定过,是不是可以正大光明地、以“为集体改进手艺”的名义,重新拾起来?他甚至偷偷算了一笔账:那半分试验田多收的花生和绿豆,按市价折算,加上可能节省的化肥(如果他们用得起的话),价值远超他们偷偷卖黄鳝和篮子的收入,而且安全、光荣!
“小妹,”这天晚饭后,沈建军凑到正在煤油灯下整理张技术员给的那些资料的沈知秋身边,眼睛发亮,“我想过了,咱家剩下的自留地,明年开春全按试验田的法子弄!还有,编篮子的活儿,我想……我想去跟周支书说说,看能不能让我去大队副业组帮帮忙,把我那点花样教给他们,或者,让他们按我的花样编了,交给供销社试试?”
沈知秋抬起头,看着二哥脸上久违的、属于年轻人的朝气和野心,心中欣慰。二哥脑子活,只要引导得当,不走歪路,绝对是家里的得力干将。
“二哥,你的想法很好。”沈知秋放下手里的纸笔,“试验田的法子可以逐步推广到咱家其他地块,但要根据不同作物的特性调整。这个不急,冬天有时间慢慢规划。至于编篮子……”她顿了顿,“主动去跟周支书提,是应该的,态度要诚恳,就说是想为集体贡献一点力量,也请组织上指导把关。但别急着提让副业组编了卖钱的事,就说‘改进工艺,提高质量’。现在风向虽然松了点,但‘钱’字还是敏感。只要咱们的东西确实好,被集体采纳了,好处自然会有。”
她这是在教沈建军“名正言顺”的做事方法。在这个年代,做事不仅要做成,更要做对“名目”。
沈建军用力点头:“我明白!就说改进手艺,不提钱!那我明天就去?”
“不,再等等。”沈知秋摇头,“等周支书从公社回来,等咱们家这事儿在公社那边有了明确说法再去。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但咱们现在要做的,是‘水到渠成’。”
沈建军细细品味着妹妹的话,愈发觉得有道理。
“对了,三哥呢?”沈知秋问。她注意到,沈建设最近下工回来,常常一个人闷头在后院练他那套“刺杀操”,或者对着墙上不知哪儿弄来的一张泛黄的军人宣传画发呆,眼神里有种灼人的渴望。
提到三哥,沈建军也收敛了兴奋,压低声音:“三哥他……心里揣着事呢。我听见他昨晚跟爹娘说,今年秋天的征兵,他想报名。”
果然。沈知秋心中一叹。前世三哥的军旅梦,因为家庭拖累和她的自私而破碎,最终走向悲剧。这一世,她无论如何也要帮他圆梦。这不仅是为了三哥的前程,也是为了沈家能多一层保障——家里出了军人,是极大的光荣,也是无形的护身符。
“这是好事。”沈知秋说,“三哥身体条件好,成分也没问题,政审肯定能过。关键是体检和部队接兵干部的看法。咱家现在有了点好名声,这对三哥参军是加分项。但是……”
她眉头微蹙。参军虽然是好事,但也意味着家里要少一个最重要的壮劳力。虽然部队有津贴,但远水难解近渴。父亲年纪渐长,大哥老实,二哥心思活但体力并非最强,三哥一走,地里的重活恐怕会更吃力。而且,参军前的准备,一身像样的行装,也需要钱。
“钱。”沈建军也想到了这点,脸上兴奋稍退,“三哥要是走了,年底工分分红肯定受影响。他走之前,总得置办点东西吧?总不能穿着补丁衣服去部队。”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沈知秋沉吟道,“试验田多收的那些花生绿豆,除了留种和自家吃的,可以卖掉一部分。还有……”她目光飘向屋后,“那几个西瓜。”
“西瓜?”沈建军眼睛一亮,随即又担心,“能卖吗?会不会……”
“西瓜是咱们正当尝试种出来的,不是偷的不是抢的。自己吃不完,处理掉换点钱,天经地义。”沈知秋已经有了主意,“不过不能像以前卖黄鳝那样偷偷摸摸。等西瓜熟了,咱们挑两个最好的,送给周支书和张技术员尝尝,感谢他们的指导。剩下的,再想办法处理。这样既做了人情,又得了实惠,还显得咱们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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