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设踏着暮色回到沈家院子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往常这个时辰,娘应该在灶房忙活晚饭,爹要么在修农具,要么蹲在屋檐下抽旱烟。大哥二哥会坐在门槛上歇脚,说两句地里的闲话。小妹知秋……多半在屋里躲清闲,或者对着那面破镜子梳她那两条麻花辫。
可今天,灶房虽然飘出炊烟,却安静得过分。爹确实蹲在屋檐下,但旱烟袋拿在手里半天没点着,佝偻的背影像一块风化的石头。大哥二哥站在院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让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沈建设放下肩上的铁锹,铁锹头磕在泥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咋了?”他问,声音带着干了一天重活的沙哑。
沈卫国和沈建军同时看向他,眼神复杂。
沈建设今年二十,是三兄弟里最壮实的一个。常年劳作练就了一身结实的筋肉,国字脸,浓眉,眼神亮得像淬了火的刀子。他性子直,脾气爆,眼里揉不得沙子,是沈家唯一敢跟外人瞪眼的。但也因为这份刚直,前世才落得那样惨烈的下场——为了给妹妹凑钱,去私人小煤窑下井,结果遇上塌方。
“三儿回来了?”李秀兰从灶房探出头,眼圈有点红,强挤出笑容,“洗洗手,准备吃饭。”
“娘,谁惹你了?”沈建设眉头拧成了疙瘩。
李秀兰慌忙摇头:“没、没谁。快去洗手。”
沈建设不信。他大步走到父亲身边:“爹,出啥事了?是不是大伯家又来作妖?”
沈建国抬起头,脸上是沈建设从未见过的疲惫和迷茫。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
“问你妹子。”沈建军压低声音,朝屋里努了努嘴,表情古怪,“咱妹今天……把大伯一家给怼跑了。”
沈建设一愣:“啥?”
沈建军把白天的事三言两语说了一遍,重点描述了沈知秋如何一字一句把大伯家欠的账翻出来,如何逼得大伯一家哑口无言灰溜溜离开。
沈建设听着,眼睛越睁越大。
“秋丫头……真这么说的?”他不敢相信。他那小妹,从小被爹娘惯着,有点小自私,有点爱攀比,见了大伯一家从来都是低头赔笑的。
“千真万确。”沈卫国接话,语气沉重,“话是说得在理,可……太得罪人了。大伯那人记仇,以后怕是要给咱家穿小鞋。”
“穿就穿!”沈建设拳头攥紧了,“早就该这么干了!大伯家吸了咱多少年血?我早就看不惯了!就是爹总说忍忍忍……”
“三儿!”沈建国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痛苦,“那是你亲大伯!”
“亲大伯?”沈建设冷笑,“亲大伯会在我十二岁那年发高烧,爹去借两块钱抓药,他说没有,转身就给他家富农买了新书包?亲大伯会在前年发大水,咱家屋顶漏雨,求他帮把手补补,他说腰疼,转头就去给村长家帮忙挣表现?”
这些话憋在他心里很多年了。他性子直,看不惯那些弯弯绕绕,更看不惯自家被人欺负还不敢吭声。
沈建国被儿子问得哑口无言,深深低下头,肩膀垮了下去。
“都少说两句。”李秀兰端着窝头和稀粥出来,碗筷在手里微微发颤,“先吃饭。”
饭菜摆上院里的矮桌:一盆照得见人影的玉米面稀粥,一筐黑黄参半的窝头,一小碟咸菜疙瘩,还有一盘中午剩下的、没什么油水的炒野菜。这就是沈家五口人加上大嫂王桂芬和两个孩子的晚饭。
王桂芬牵着铁蛋和小花从屋里出来。两个孩子瘦瘦小小,眼睛却很大,怯生生地看着大人。铁蛋六岁,小花也六岁,是龙凤胎,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他们身上的衣服打满了补丁,但洗得干净。
“吃饭。”沈建国拿起一个窝头,掰开,递给铁蛋和小花一人半个。两个孩子接过,小口小口地啃。
气氛沉闷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时,沈知秋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她已经换下了白天的碎花布衫,穿了一件半旧的蓝色工装,洗得发白。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沈知秋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一个窝头,咬了一口。粗糙的玉米面刮过喉咙,带着微微的酸涩。这是前世她早已遗忘的味道——成为首富后,她吃的都是精米细面,山珍海味。可如今,这粗粝的触感反而让她觉得真实。
活着。家人都活着。还能坐在一起吃饭。
她鼻子有点酸,但强行压了下去。
“秋丫头。”沈建设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审视,“你今天……咋回事?”
沈知秋抬起头,看向三哥。年轻的三哥,脸上还没有被生活磨去棱角,眼神亮得灼人。她想起前世三哥的尸体从煤窑抬出来时,那张被煤灰和血污覆盖的脸,心口猛地一疼。
“三哥。”她开口,声音很轻,“我做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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