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秋最后的意识停留在ICU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中。
七十二岁,千亿身家,福布斯封面人物,商界尊称她为“铁娘子”。可当生命走到尽头,那些数字、头衔、荣耀都成了最尖锐的讽刺。她眼前反复闪现的不是纳斯达克的敲钟时刻,而是——
大哥沈卫国枯瘦如柴的手,递来一叠浸着汗水的粮票:“幺妹,哥就这些了……”
二哥沈建军被债主打断腿,蜷缩在县城桥洞下,手里还攥着要给她的结婚贺礼——一支褪了色的发卡。
三哥沈建设,那个本该在军营建功立业的挺拔身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骨,从矿难现场抬出时,怀里还揣着没寄出的信:“幺妹,别怕,三哥想办法凑钱。”
还有父母。老实巴交的爹娘,为了替她还债,把棺材本都掏空后,在一个冬夜里喝农药相拥而去。邻居发现时,桌上摆着半个没舍得吃的窝头。
“是我……都是我……”
悔恨像硫酸一样腐蚀着沈知秋的心脏。她一生精明算计,却唯独没算清亲情这笔账。为了那个渣男赵志刚,她像个吸血鬼一样把娘家人榨干,直到他们一个个倒下。
“如果能重来……”
“如果能重来……”
“——”
“秋丫头!还不起床?太阳晒屁股了!”
粗粝的女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割开了沈知秋混沌的意识。她猛地睁开眼。
昏暗的土坯房顶,糊着发黄的旧报纸。缝隙里透进几缕光,尘埃在光柱中飞舞。鼻尖是潮湿的土腥味混杂着劣质煤油的味道。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
土炕,硬得硌人。身上盖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被子。墙上贴着褪色的年画,是“工农兵团结向前进”。
“这是……”
沈知秋颤抖着手摸向自己的脸。皮肤紧致,没有皱纹。她猛地坐起,看到炕沿上搭着的碎花布衫、深蓝色劳动布裤子。
“1975年……我十八岁时的衣服……”
她踉跄下炕,腿脚发软,差点摔倒。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眼。
院子是泥土夯实的,角落里堆着柴禾。一只瘦骨嶙峋的老母鸡在刨食。院墙低矮,能看见远处光秃秃的黄土坡。
“秋丫头,愣着干啥?”一个系着围裙的妇女从灶房探出头,四十多岁,面容憔悴但眉眼温柔,“快洗脸,今儿个你大伯家来客,你爹让咱送半斤细粮过去。”
李秀兰。娘。
沈知秋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前世,母亲临死前拉着她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幺女……娘不怪你……”
可怎么能不怪?她配被原谅吗?
“娘……”她声音干涩。
“咋了?还没睡醒?”李秀兰擦了擦手,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快去洗漱,你爹和你哥他们都下地了,一会儿就回来。”
沈知秋看着母亲皲裂的手,那一道道裂口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垢。前世,这双手到最后瘦得只剩皮包骨。
“半斤细粮……”她喃喃重复。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1975年农历六月初七,大伯沈建国家的小儿子沈富农订婚,来家里“借”细粮撑场面。家里仅有的三斤白面,是省了半年准备过年包饺子的。娘心疼爹在亲戚面前没面子,咬牙给了半斤。
可后来呢?大伯家从未归还。而就在那之后不久,大哥家的龙凤胎铁蛋和小花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害了一场大病,家里连抓药的钱都凑不出……
“不能给!”沈知秋脱口而出。
李秀兰一愣:“你这孩子说啥胡话呢?你大伯开口了,咱家能不给?让人笑话。”
“笑话就笑话!”沈知秋抓住母亲的手,那双手的温度让她几乎落泪,“娘,那是咱家留着过年的面!铁蛋小花多久没吃过白面馍了?凭什么给他家?”
“凭他是你爹的亲大哥!”李秀兰皱眉,“秋丫头,你今儿咋这么不懂事?以前不都挺乐意的吗?”
以前?以前她确实乐意。因为赵志刚说过,要跟亲戚搞好关系,以后办事方便。她还偷偷多抓了一把面给大伯,就为了听赵志刚夸她一句“会来事”。
愚蠢!何其愚蠢!
“娘,我不是不懂事。”沈知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不再是那个十八岁只看眼前的小姑娘,她是历经商海沉浮、看透人性的沈知秋。“我只是想明白了。大伯家年年跟咱家‘借’东西,借过盐、借过油、借过布票,哪次还过?咱家是地主吗?凭什么总贴补他们?”
李秀兰被问住了,嘴唇嗫嚅着:“那……那总归是一家人……”
“一家人?”沈知秋冷笑,“一家人会在大前年分家的时候,把最贫瘠的坡地分给咱?一家人会在爹腿受伤的时候,连个鸡蛋都不舍得送?一家人会在背后说咱家穷酸、没出息?”
这些话,前世她从未说过。因为她不在乎,她只想着快点嫁出去,逃离这个穷家。
李秀兰的脸色变了变,眼圈有些发红:“你……你听谁说的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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