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北京,聚贤茶楼。
吴铭走上二楼时,心跳如鼓。茶楼里人不多,腊八的中午,大多数人都回家吃饭了。
雅间“听雨”的门虚掩着。吴铭推门进去,里面只有一个人——王之心。
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今天穿了一身寻常的蓝布棉袍,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老书生。他正在煮茶,茶香氤氲。
“周公子来了。”王之心没有抬头,“坐。”
吴铭在对面坐下,手放在桌下,握紧了袖中的短刀。
“公子不必紧张。”王之心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老夫若要杀你,你不会走到这里。”
吴铭沉默片刻,问:“王公公叫我来,有什么事?”
“两件事。”王之心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第一,谢谢你的提醒。那封信,老夫看了。”
“那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按计划行事?”王之心笑了笑,“因为计划,已经变了。”
吴铭愣住。
“你以为,腊八的行动,就只有天津卫和南京?”王之心摇摇头,“那太小看‘渔父’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摊在桌上。名单很长,上面列着十几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有官职和地点。
吴铭看了一眼,浑身冰凉。
名单上的人,分布在九边重镇——宣府、大同、蓟州、辽东……甚至还有山海关!
“腊八这天,”王之心声音平静,“九边十三镇,会同时发生‘兵变’。不是真兵变,是演戏——士卒闹饷,军官弹压,然后‘意外’发生冲突,死几个人。消息传到北京,朝廷会怎么想?”
吴铭声音发干:“会以为……边军不稳,要出大事。”
“对。”王之心点头,“然后,南京那边,粥棚毒案会让皇后声名狼藉。天津卫那边,码头大火会让漕运瘫痪。三件事同时发生,你说,崇祯皇帝会先顾哪头?”
吴铭说不出话。他没想到,计划如此庞大,如此周密。
“可是……”他艰难地问,“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让天下大乱?”
“是逼崇祯让步。”王之心喝了口茶,“新政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勋贵、文官、武将、甚至宫里的人,都在反对。但崇祯太强硬,不肯妥协。那我们就让他知道——再强硬下去,江山就会不稳。”
“所以这些事,都是……演戏?”
“大部分是。”王之心淡淡道,“但演戏要演得像,就得见血。天津卫的码头要真烧,南京的粥棚要真毒死人,九边的兵变要真死人。不死人,崇祯不会怕。”
吴铭看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老太监,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轻描淡写间,就决定了无数人的生死。而这一切,只是为了“逼皇帝让步”。
“王公公,”他忽然问,“如果崇祯不让步呢?”
“那……”王之心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就换个皇帝。”
茶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煮水的声音咕嘟咕嘟。
良久,吴铭问:“公公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老夫需要你去做一件事。”王之心看着他,“腊八之后,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去一趟辽东。”
“辽东?”
“对。”王之心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把这封信,交给一个人。”
“谁?”
“祖大寿。”
吴铭手一抖。祖大寿,辽东总兵,袁崇焕的旧部,手握重兵。如果连他都……
“公公是说,祖大寿也是……”
“他是不是,不重要。”王之心打断他,“重要的是,这封信到了他手里,他就会是。”
吴铭明白了。这是栽赃,是胁迫,是逼祖大寿站队。
“如果我不去呢?”
“那你在老家的父母,你那个还在读书的弟弟……”王之心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吴铭闭上眼睛。他知道,从答应范先生加入夜蛟营的那天起,他就没有回头路了。
“好,”他睁开眼,“我去。”
王之心将信推到他面前:“腊八之后,立刻动身。记住,这封信,比你自己的命重要。”
吴铭接过信,感觉有千斤重。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问:“王公公,您真的相信,推翻崇祯,换个人当皇帝,天下就会好吗?”
王之心看着他,良久,缓缓道:“老夫不相信。但老夫知道,不推翻他,很多人就活不好。所以,总要试试。”
吴铭没有再问,转身离开。
茶室里,王之心独自坐着,继续煮茶。
茶水沸腾,白气升腾,模糊了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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