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四水镇。
昨晚下了一场小雨,街道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煤烟混合的气味。镇委大院里,周明远正指挥着最后的大扫除。几个年轻干部在挂横幅,红布上贴着白色大字:“热烈欢迎国家计委领导莅临指导”。字是连夜请镇上老先生写的,颜体,厚重端庄。
魏莱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这一切。他今天换了身崭新的中山装——深蓝色,布料挺括,是去年去省城开会时咬牙买的,一直舍不得穿。头发也仔细梳过,还刮了胡子。镜子里的人看起来四十出头,眉宇间有岁月的痕迹,但眼神依然锐利。
“魏书记,车队的消息。”通讯员小跑着进来,“县里来电话,视察团八点从县城出发,预计九点半到咱们这儿。”
“知道了。”魏莱看了眼墙上的钟,“通知所有干部,八点半准时在镇委集合,准备迎接。”
“是!”
八点半,镇委大院站满了人。除了全体干部,还有各生产队队长、铁工厂和供销社的代表、小学校长、卫生所负责人,以及特意挑选的十几位老工人、老农民代表。大家都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脸上带着既兴奋又紧张的神情。
李建国今天也来了,腿伤还没好利索,但坚持要站着。他负责的民兵保卫队已经在外围布控,便衣混在人群中,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九点二十分,镇口传来汽车引擎声。先是两辆军用吉普车开道,接着是三辆苏制伏尔加轿车,最后还有一辆卡车——拉着警卫人员和设备。
车队在镇委门口停下。第一辆伏尔加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穿着灰色中山装的男人。省计委的孙科员赶紧上前介绍:“王副主任,这位就是四水镇党委书记,魏莱同志。”
王副主任和魏莱握手,手很有力:“魏莱同志,久闻大名啊。省里都说四水镇是‘农业学大寨,工业赶鞍钢’的典型。”
“王副主任过奖了,我们还在摸索阶段。”魏莱谦逊地说,同时快速扫视其他人。
第二辆车下来的是苏联专家谢尔盖耶夫和他的两个助手。谢尔盖耶夫今天穿了正式的西装,打着领带,看见魏莱,用俄语说:“魏书记,我们又见面了。”
“欢迎谢尔盖耶夫同志。”魏莱用俄语回应。
第三辆车,下来的人让魏莱目光一凝。
林慕哲。
他看起来比照片上年轻些,约莫四十五岁,身材瘦高,穿着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左手无名指上,果然有一枚银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他的动作很优雅,下车时先整理了一下袖口,然后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迎接的人群。
孙科员介绍:“这位是科委的外籍专家顾问,林慕哲教授。”
林慕哲伸出手,声音温和,带着一点南方口音:“魏书记,你好。早就听说四水镇在黑土材料研究上很有建树,今天终于有机会来看看。”
“欢迎林教授指导工作。”魏莱与他握手,感觉对方的手干燥而稳定,握手力度恰到好处。
简单寒暄后,众人进入镇委会议室。按照日程,先听取汇报,再去现场。
魏莱的汇报做了充分准备。他从四水镇五年前的基本情况讲起,讲到铁工厂的建立、砖窑的改造、黑土项目的突破,最后重点汇报了西山铀矿的发现和勘探进展。PPT是没有的,但他准备了大幅的图表和照片,还有实物样品——第五批黑土陶瓷的成品,在会议室长桌上闪着乌黑的光泽。
王副主任听得很认真,不时在本子上记录。谢尔盖耶夫则对黑土样品很感兴趣,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用俄语和助手低声讨论。
林慕哲的注意力似乎不完全在汇报上。他的目光更多停留在墙上的四水镇地图,尤其是西山南麓的区域。当魏莱提到“由于地质安全考虑,钻探作业暂时暂停”时,他推了推眼镜,突然问:
“魏书记,暂停作业的具体原因是什么?仅仅是地质松动吗?”
这个问题很尖锐。魏莱面色不变:“主要是两个方面:第一,地表测绘发现山体有裂缝发育,需要评估钻探震动是否会导致塌方;第二,我们在清理日军遗留设施时,发现了一些可疑物品,为了安全起见,暂时封闭了部分区域。”
“日军遗留设施?”林慕哲眼睛一亮,“能具体说说吗?”
“是一些废弃的工事和仓库。”魏莱按照准备好的说辞,“解放初各地都有发现,不稀奇。我们已经上报,省里派了专家来处理。”
“哦?那处理进展如何?”林慕哲追问。
“正在进行中。为了大家安全,具体细节不便透露。”魏莱巧妙地把问题挡了回去。
林慕哲没有再问,但魏莱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很轻微的动作,像某种习惯。
汇报在十点半结束。王副主任做了简短讲话,肯定了四水镇的工作,特别表扬了“不等不靠,自力更生”的精神。然后就是现场视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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