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通道的惨白荧光如同流淌的尸液,在三人踉跄的身影后拖曳出扭曲、不断晃动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合的、令人窒息的腐败气息——高压蒸汽管道泄漏的臭氧辛辣刺鼻,烧焦的线路逸出氰化物的苦杏仁味,更深层处,则渗透着“浊气”残留的、类似朽木浸泡在死水中的甜腻腥腐。每一步踏在凝结水珠的合金地面,都激起一片模糊的倒影,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污浊的镜面下窥伺。李宁的双臂稳稳托着季雅,她的重量压得他肩胛骨之间发出细微的呻吟,金红色的瞳孔却燃烧着熔岩冷却后凝成的、沉重坚硬的暗火。他像一尊沉默的殉道者雕像,将所有疲惫与后怕碾碎在齿间,只是机械地、坚定地向前。温馨拄着临时找到的、带着医院标识的铝合金拐杖,每一次触地都牵扯左肩撕裂般的剧痛,冷汗浸透了她额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她全部的意志都用来维持清醒,目光胶着在季雅毫无生气的脸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仁”字玉璧温润却冰凉的表面,那微弱却恒定的生命脉动是她漂浮在绝望深海中唯一的浮木。
“李宁……放我下来……”季雅的眼睫在颠簸中微弱地抖动,唇瓣无声翕动,吐出破碎的气音。
李宁的脚步没有丝毫迟滞,声音从干涩的喉咙深处挤出,像两块生锈的铁片摩擦:“闭眼。省点力气。”这是他熔铸了所有焦灼与守护意志后,唯一能挤出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温存。
当医疗舱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无菌的冷光与低沉的仪器嗡鸣扑面而来。空气骤然清新,却弥漫着更令人心悸的消毒药剂气味。“山岳”队长如铁塔般的身影堵在通道口,他古铜色的脸庞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看到他们,紧抿的嘴角才泄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混杂着硝烟与尘埃的沉重喘息。
“指挥中心在顶层等你。”他言简意赅,眼神扫过季雅被推入的维生舱,声音更低,“‘山岳’先遣队扑了个空。D区入口被‘浊气’漩涡彻底湮灭,只剩……”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能量湮灭的痕迹。没有活口。司命……他把自己融进了阴影里。”
李宁背脊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司命,这条渗入骨髓的毒蛇,再次遁入了更深的黑暗,等待下一次致命的噬咬。
季雅被平稳转移到高级生命维持舱。当舱盖闭合,柔和的蓝光将她与外界隔绝,李宁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骨架,沿着冰冷的墙壁颓然滑坐于地。金红色的眼眸紧盯着舱门上方跳动的数据流,那象征生命的绿色波纹是他漂浮在无边黑暗中的唯一坐标。他无声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咸涩的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开,压住了喉咙深处的腥甜。他赢了战斗,却感觉输掉了整个世界——季雅昏迷不醒,生死悬于一线;温馨重伤濒危,玉尺碎裂;而他自己,不过是侥幸从深渊边缘爬回的残兵。
温馨很快也被送入“文枢阁”进行玉尺修复和深度治疗。当李宁再次获准进入时,她正坐在那间熟悉的、拥有巨大玻璃穹顶的观景阳台上。午后的阳光穿过穹顶的过滤层,化作一片温暖的金色尘雾,轻柔地笼罩着她。左肩厚重的生物绷带下隐约透出能量力场固定的微光,她捧着一本封面泛黄的《漱玉词》,指尖停在“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墨迹上。眉心的“衡”字玉珏安然悬浮,温润的乳白光泽流转不息,只是那道深刻的裂纹,如同一道凝固的闪电,无声诉说着熔炉深处的炼狱之战。
“季雅她……”温馨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映着李宁疲惫的倒影。
“生命体征稳定。”李宁在她身旁的藤椅坐下,声音沙哑,“但脑部精神链接区受损严重。可能会……忘记一些事。”他说不下去了。有些记忆,一旦失去,便是永恒的虚空。
温馨轻轻放下书卷,指尖隔空描摹着玉珏上那道裂痕。“在熔炉最深处,当‘浊气之心’的咆哮几乎将我撕裂时,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奇异的回响,“是姐姐。她的意志化作了无形的壁障,像最坚固的琥珀,将我们包裹、保护。她说……‘守住文枢,便是守住了回家的路’。”她抬起眼,目光灼灼,“李宁,‘文枢阁’不能只依赖基地的庇护。它是我们对抗浊气的基石,也必须是反击的起点!”
李宁凝视着她。这个曾在他羽翼下成长的学妹,眼中沉淀着温雅的睿智与自己的坚毅光芒。他点了点头,一种无声的、水到渠成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滋生。前路荆棘遍布,他们将不再是被动承受风雨的幼苗,而是要亲手为“文枢阁”撑起一片晴空。
接下来的数日,“文枢阁”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戒严与复苏状态。李宁几乎是住在了季雅病房外的休息区。他摒弃了所有干扰,沉浸在海量的数据流与季雅遗留的手稿中,试图拼凑出“归墟熔炉”与“浊气之心”的蛛丝马迹。指尖拂过“守”字铜印,那温润的暖意总会适时传来,如同黑暗中的低语,提醒他守护的重量从未减轻。他开始理解,力量不仅仅是爆发,更是持久的、融入骨血的警觉与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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