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拢了拢袖口,没推门,而是转身折回了灶间。
那锅里还剩了点药渣,黑乎乎的。
他顺手从案板上抓了几颗干瘪的艾草和几块老姜,一股脑塞进灶火里。
火苗舔舐着这些廉价草药,散发出一股子有些呛人但极具安全感的烟火气。
这就够了。
要是现在进去嘘寒问暖,那他这“高人”的人设就塌成了废墟。
在那帮百姓眼里,他是神,神是不会关心你腿疼不疼的,神只会让你“信”。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医馆的大门就被撞得哐当响。
苟长生正顶着一对黑眼圈,寻思着怎么把那几张印废了的黄符变废为宝,就被这动静吓得一激灵,手里半个肉包子差点掉进洗脸盆。
“宗主!宗主救命之恩啊!”
尖锐的嗓音里带着哭腔。
苟长生拉开门,还没看清人影,就见一个黑影扑通一声跪在石阶上。
那是刘娘子,昨晚还一瘸一拐的右腿,现在竟然能堪堪站住了。
她手里死死攥着两截断了的木拐,那架势不像是来谢恩,倒像是来拼命。
“宗主,妾身悟了!”刘娘子仰着脸,发丝乱糟糟的,眼神里却透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亢奋,“昨儿个妾身疼得要死,斗胆从废纸篓里捡了半张画废的黄符,扔进洗脚水里这么一泡……”
她抹了一把眼泪,声音抖得像筛糠:“那水,热得出奇!那气味,直钻骨髓!一觉醒来,这腿竟然不消肿了,还能下地了!这是神符啊!”
苟长生嘴角隐晦地抽搐了一下。
能不热吗?
那批黄符用的纸,是他为了省钱,特意交代阿土找隔壁造纸坊买的压仓货。
那是加了艾草碎和陈年麻梗的粗纸,本身就有散寒祛湿的药性。
加上那刘娘子日夜操劳,寒湿入骨,被滚烫的热水一激,药力顺着毛孔往里钻,效果能不比抹猪油强?
但他面上依然是一副“这种小事别来烦我”的冷淡表情,微微颔首,眼神深邃得像口枯井。
“那是你心诚。”他淡淡吐出四个字。
刘娘子猛地磕了个头,回身从身后的小车上扯下几匹压箱底的红绸,那成色在大离王朝的灾年里显得格外扎眼。
“宗主,妾身愿剪发为誓!从今往后,这织布坊不织别物,专缝这‘符母布’!”她双眼发红,语速极快,“每匹布先在符水里浸泡七日,受了仙气,再裁成口罩。谁敢不戴,就是不敬宗主,不敬老天爷!”
“对!不敬宗主就是想要咱们的命!”
人群里,老赵扛着个米袋子挤了进来,挤得满脸横肉都在颤,“宗主,俺家那婆娘疯了,非说昨晚梦见您传法,把那符灰拌进粥里。嘿!您猜怎么着?俺家那成天闹觉的小崽子,喝了粥,睡得比死猪还沉,半夜连个屁都没放!”
那是符纸里的檀香和合欢花碎屑起效了。
苟长生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阿毛带着他那帮“童子军”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手里捏着自制的木哨子,吹得满天响:“都听好了!符灰入粥,安神助眠!符水泡脚,百病不扰!谁家里有旧符的,赶紧去白夫人那儿换新符,晚了就没了!”
不到半个时辰,整个黑风寨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狂欢。
百姓们排着长队,虔诚地领着那所谓的“符水”,回家给老人泡脚。
白夫人倒也乖觉,索性在府门口设了点,不仅换符,还给每个领符的人发一本《长生宗九戒》。
第一戒:必须喝滚水。
第二戒:便后必洗手。
第三戒:进门必更衣。
这种在后世连小学生都懂的卫生常识,在这一刻,却成了他们顶礼膜拜的“神谕”。
苟长生坐在堂前,看着这幕大型迷惑行为现场,默默招手把阿土叫到跟前。
“宗主,您吩咐。”阿土满头大汗,手里还抓着个没写完的黄符。
“听着,给那造纸坊传个信,以后那符纸,只准用最粗的麻梗和艾草碎,绝对不准往里加什么劳什子香料。”苟长生压低声音,语气严肃,“告诉他们,谁要是敢弄虚作假搞什么金粉,老子剥了他的皮。”
“啊?用好材料还不行?”阿土懵了。
“蠢。”苟长生敲了一下他的脑门,“这玩意儿能有效,靠的是那点草药发汗、热水烫脚,还有让他们少出门扎堆。真要是弄得花里胡哨,他们得当成宝贝供起来,谁还舍得拿来泡脚?”
阿土似懂非懂地跑了。
苟长生坐回书案后,翻开那本已经卷了边的《百毒谱》残页。
这些天他一直在根据病人的反馈做对比。
那冷千山的症状是突发高热,伴随呕吐,这在古籍里对应的分明是“湿热疫”。
这种疫病最怕的就是干燥、清洁和隔离。
歪打正着。
他的“防疫三件套”,其实就是把现代防疫的内核,包上了一层封建迷信的皮,精准地降维打击了这帮高武世界的土着。
这种掌控感让他有一瞬间的迷茫——在这强者挥手间崩山断岳的世界,自己这个连经脉都通不了的废柴,竟然靠着一张嘴和几块烂麻布,主宰了一城人的生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