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热闹喧嚣随着上元灯火的熄灭,渐渐沉淀下去。
宫廷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喜庆后的慵懒。
积雪未融,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宫人们悄无声息地清扫着甬道。
正月二十,是年节后首次恢复正经的后宫朝请。妃嫔们需至椒房殿向皇后请安。
沈安安如今有着身孕,本可免了这些虚礼,但心中揣着那件大事,她还是吩咐照常进行。
只是时辰推后了些,地龙烧得更暖,殿内还多备了热饮和软垫。
辰时三刻,妃嫔们陆续到了。依照品级,宣妃阿史那云、柔嫔赵婉如率先入殿,其后是几位才人、宝林,温玉衡也在其中。
众人按序行礼问安,衣香鬓影,环佩轻响,殿内却比往年同期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寂静——帝后情深,六宫虚设已是心照不宣的事实,这例行公事的朝请,意义似乎也淡了许多。
沈安安端坐凤座之上,身着宽松的常服,外罩一件绛紫绣金凤纹的宽大氅衣,气色养得极好,眉眼温婉,只是目光扫过下首众人时,比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度。
“都起来吧,赐座。”她声音柔和,带着孕中特有的温润,“年节刚过,诸位妹妹也辛苦了。今日不过是循例聚聚,说说话,不必太过拘礼。”
宫人们悄无声息地奉上热茶和点心。殿内暖意融融,茶香袅袅,稍稍驱散了些许拘谨。
沈安安先问了各宫年节可还顺遂,皆是些例行的闲话。众人一一恭敬答了,柔嫔赵婉如代为禀报了几句宫务上的琐事,井井有条。
闲话片刻,沈安安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众人,最后落在阿史那云身上,含笑开口:
“宣妃妹妹,草原上的年节,与咱们这儿大不相同吧?定是热闹得很。”
阿史那云正觉得这中原宫廷的请安规矩闷人,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回娘娘,那可太不一样了!我们那儿过年,不在这屋子里坐着,大家伙儿都在草原上,围着巨大的篝火,烤全羊,喝马奶酒,唱歌跳舞能闹上一整夜!男人们摔跤赛马,女人们也穿着最鲜艳的袍子跳舞,那才叫痛快!”
她语气鲜活,手也跟着比划,引得几位低位妃嫔也好奇地抬眼看她。
沈安安笑意更深:“听着就让人向往。那样的日子,自由奔放,无拘无束。”
阿史那云用力点头:“可不是嘛!进了宫……规矩多,有时候是挺闷的。”她说完,似乎意识到失言,忙补救道,“不过宫里也好,好吃的好穿的,娘娘也和气!”
沈安安不以为忤,反而顺着她的话轻叹一声:
“是啊,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难处。本宫有时也想,若咱们姐妹不是在这深宫里,而是在寻常人家,或是各有各的天地,不知又会是怎样光景。”
这话说得有些突兀,殿内气氛微微一顿。妃嫔们互相看了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沈安安放下茶杯,语气依旧温和,仿佛只是随口感慨:“就说民间女子吧,或许操持家务、相夫教子辛苦些,但逢年过节,走亲访友,市集庙会,总能见识些不同的热闹。又或者,有些心灵手巧的,绣个花样、做些点心拿去卖,也能挣份体己,自己当家做主。”
她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留意着每个人的神色:“本宫瞧着,咱们宫里的姐妹,个个都是拔尖的人物。宣妃妹妹骑射过人,爽利明快;柔嫔妹妹心思细腻,善于理事;温才人文采斐然,灵动活泼;其他诸位妹妹,也各有各的雅趣专长。若是放在宫外,定然都是能让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赵婉如垂下眼帘,唇角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指尖却无意识地捻了捻帕子。
阿史那云听得入神,眼中流露出些许向往,但更多的是茫然。温玉衡捧着茶杯,目光落在氤氲的热气上,有些出神。
其他低位妃嫔则多是面露疑惑,或低头不语,显然不明白皇后为何忽然说起这些。
沈安安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语气愈发恳切自然:
“本宫也是有了身孕,闲来胡思乱想罢了。想着姐妹们年华正好,整日困在这四方天地,除了晨昏定省,便是自己宫里对着些花啊草啊,长日漫漫,终究是可惜了。”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今日这里没有外人,咱们只说些体己话。本宫倒想问问诸位妹妹,平日里……可觉得闷?有没有什么一直想做,却因着身份规矩,做不了的事?或是……有没有想象过,若不做宫妃,又会过怎样的日子?权当是闲聊解闷儿,说说什么都好。”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偶尔毕剥一声。
皇后这话问得太过直白,也太过惊世骇俗。妃嫔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
这话怎么接?说闷?那是抱怨宫廷,不知尊卑。说不闷?又显得虚伪。想象宫外的日子?那更是大不敬。
赵婉如最先反应过来,她抬起眼,笑容温婉依旧,话语却滴水不漏:“娘娘体恤,臣妾感激不尽。能侍奉宫中,得沐天恩,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岂敢再有他念?每日料理些分内之事,闲暇时看看书,绣绣花,日子倒也清净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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