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早已规划好的政务，但沈安安却能听出其中为她考量的深意，以及那份不容置疑的帝王决断。
惊喜？对她而言，这确实是天大的惊喜。这意味着卫褚将彻底属于她一人，意味着后宫里那些无形的压力和潜在的风险将烟消云散，意味着她可以拥有更纯粹、更安宁的生活。
可是……惊喜之后，随之涌上的，却是更深的忧虑和茫然。
她看着卫褚，眼中并没有他预想中的全然欣喜，反而交织着感动、不安与沉重的思量。
“陛下……”她轻声唤道，声音有些干涩，“这对于臣妾而言，自然是惊喜。可是……对于她们呢？”
卫褚眉头微蹙，似乎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朕方才说了，会妥善安置。”
“臣妾明白陛下的心意，也相信陛下会给予丰厚的物质补偿。”
沈安安向前倾身，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一起。
“可是陛下，您想过没有，这些女子，大多出身官宦之家，自幼所学皆是女诫妇德、侍奉君上。她们被送进宫，家族寄予厚望。如今若被遣散出宫……”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她们能做什么？刺绣女红？吟诗作对？这些在深宅后院或许算得才艺，可出了宫门，失去宫妃甚至废妃的身份，仅凭这些，如何独立谋生？”
“即便陛下赐予田宅银钱，坐吃山空，又能支撑几时？况且世情凉薄，女子生存本就艰难，何况是……从皇宫出来的女子？”
她想起那些宫斗剧里，被打入冷宫或遣散的妃嫔，娘家嫌丢人闭门不见，世人指指点点，最后命运凄惨的例子比比皆是。
“还有她们的家族，”沈安安继续道，眼中忧色更深。
“当初送女入宫，是为攀附皇家，巩固权势。如今女儿被遣返，家族颜面何存？会不会觉得她们是弃子，不再接纳，甚至为了避免麻烦而……冷待、逼迫？”
“陛下，您给的补偿或许丰厚，但能抵得过家族的支持、世人的眼光、以及她们自己……可能毫无着落的未来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像沉重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卫褚脸上的笃定渐渐被凝重取代。
他确实考虑了安置和补偿，却未曾像沈安安这般，深入到这些女子出宫后具体的生活困境、心理落差以及家族社会的复杂反应层面。
他习惯于掌控大局，发号施令，给予赏罚。
对于后宫这些他从未真正放在心上、甚至很多连面貌都记不清的女子，他更多的是一种妥善处理的责任感，而非设身处地的体察。
沈安安的话，为他打开了一个从未细想过的、属于这些宫廷女子真实命运的灰暗角落。
殿内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炭火似乎都黯淡了些。
卫褚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眉峰蹙起，显然在认真思索沈安安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沈安安看着他沉思的侧脸，心中亦是百味杂陈。
她提出这些，并非要反对他遣散后宫的心意——那是他给她的最珍贵的承诺。
她只是无法在享受这份独宠带来的喜悦时，漠视其他女子可能因此陷入的、另一种困境。
良久，卫褚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重新聚焦在沈安安脸上，那里面没有了最初的轻松或单纯的决断，而是沉淀下了一种更为审慎的考量。
“是朕……考虑欠周了。”他承认得干脆，并无帝王的傲慢，“只想着给你清净，给她们自由，却未细想这自由之后的荆棘。”
他伸手，握住沈安安微凉的手，掌心温暖而有力：“安安，谢谢你提醒朕。此事……确实不能简单地一旨遣散。”
他沉吟片刻，眸中闪过锐利的光芒：“家族的态度，朕可以施压。敢怠慢朕赐金归家的女子，其家族前程也要掂量掂量。至于谋生之技、立身之本……”
他顿了顿，看向沈安安，眼中带着询问：“皇后可有什么想法？你素来心思灵巧，或许……能有更周全的法子？”
沈安安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也感受到他将这个棘手问题的一部分交托给自己的信任与重视。她反握住他的手，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系统商城里有各种技能书，甚至包含一些适合古代女子经营的、相对简单的技能，比如更先进的纺织技巧、绣样设计、糕点制作、基础草药知识、初级记账管理等等。但如何合理地让这些妃嫔学到，并且不引人怀疑？
还有，出宫后的社会接纳度问题……或许可以借助皇家或寺庙的名义，建立一些女子工坊、善堂、女学？让她们在其中发挥所长，既有收入，也有体面的社会角色？
甚至……对于像温玉衡这样，或许心有所属的……
沈安安将这个念头压下，暂时不敢深想。
当务之急，是为大多数妃嫔寻找一条切实可行的出路。
“陛下，”她斟酌着开口，“此事关系众多女子一生，急不得，也草率不得。臣妾以为，或许可以先暗中了解各人的意愿和所长。有人或许一心向佛，愿意青灯古卷；有人或许渴望归家，即便前路未知；也有人……或许希望能学得一技之长，将来即便不依靠家族，也能安身立命。”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至于具体的法子，容臣妾再细细思量，也与……与几位相熟的姐妹，如宣妃、柔嫔、玉衡她们，私下探探口风，或许能有不拘一格的想法。陛下可先暂缓明旨，待我们有了更稳妥的章程，再徐徐图之，可好？”
卫褚凝视着她，眼中的凝重渐渐被欣赏和一种更深沉的柔情取代。他的安安，不仅有慈悲心肠，更有解决问题的智慧和担当。
“好。”他握紧她的手，郑重道，“就依皇后所言。此事，朕交给你暗中筹谋。需要朕如何配合，尽管开口。钱财、人手、乃至必要时朕的旨意，皆由你调配。”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只是，一切以你和皇嗣的安全安稳为重。若有那不知好歹、妄图生事或对你不利的，朕绝不姑息。”
沈安安心中大定，点了点头：“臣妾明白，谢陛下信任。”
两人相视一笑，方才沉重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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