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的大雪下个不停,雪粒子打在陈年泛黄的窗户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无数细小的沙砾被抛洒在天地之间。
铁柱蜷着身子蹲在灶前烧火,灶膛里跳跃的火光将他黝黑的脸映得忽明忽暗。锅里的高粱粥咕嘟咕嘟冒着泡,那股子熟悉的馊涩气味混着墙角酸菜缸里散发出的酸腐气息,在狭小的土屋里弥漫开来,把他冻得僵硬的鼻尖熏得一阵阵发痒。
娘躺在炕上,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那声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每一声都扯着铁柱的心肝。
他默默地往灶膛里添了块干牛粪,看着那黄褐色的粪块在火焰中慢慢蜷缩、变黑,最终化作一团灰烬。土墙上,他的影子随着火光摇曳不定,仿佛一个无处依托的孤魂。
“柱儿,把窗台上的萝卜干递娘一口。”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铁柱赶紧擦了擦手站起来,正要伸手去拿窗台上那几根干瘪的萝卜条,却听见院子里传来“哐当”一声——是铁锹狠狠磕在石磨上的动静。
铁柱的心猛地一沉。
门帘被掀开,一股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粒子灌进屋里。王老五叼着半截烟卷倚在门框上,猎枪斜挎在肩头,枪管上那“杀奸”二字被擦得锃亮,在昏暗的屋子里闪着冷森森的光。
“铁柱,李主任让你去公社粮库送粪。”王老五眯着眼,嘴角挂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笑。
“送粪?”铁柱擦了擦手上的粥渍,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正月里送啥粪?地还没化冻呢。”
“快点吧!”王老五踢了踢墙根的粪筐,“公社新来了批‘积肥标兵’,要参观咱屯的‘革命粪堆’——你小子走运,能给标兵们讲讲种地经。”
娘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铁柱回头看见她慌忙掩住嘴的手指缝里渗出的血沫,眼眶顿时一热:“我娘病着,离不了人,换个人去吧。”
“换谁?”王老五目光扫过铁柱脸上,半带玩笑地说“换我,你看行不?”
粪筐在肩头晃悠,铁柱沿着冰封的河道往公社走。东北的冬天,寒风如刀,连狗都懒得叫唤,只有他的棉鞋踩在雪壳子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在这寂静的旷野里格外刺耳。路过村口那棵老榆树时,他下意识抬头望了眼树杈上的破鸟窝,干草在凛冽的北风里瑟瑟发抖,像是在提醒他西山岩洞里还藏着很多的秘密。
粮库前的空地上,十几个穿绿军装的年轻人正围着粪堆指指点点,李富贵站在中间,脖子上挂着条白毛巾,活像戏台子上的账房先生。那粪堆确实与寻常不同,不仅堆得齐整,上面还插着几面小红旗,在白雪映衬下格外扎眼。
“同志们看这儿!”李富贵用铁锹戳了戳粪堆,溅起几块冻硬的粪块,“咱这粪堆,那是‘三面红旗’堆起来的!掺了粉碎的语录本、破四旧的神像,还有...”他突然瞥见铁柱,眼神一凛,“还有陈铁柱同志贡献的‘地龙耙’铁锈!”
穿军装的姑娘们发出阵阵惊叹,有人掏出小本子认真地记着。铁柱强忍着恶心,把粪筐卸在指定位置,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李富贵压低声音说:“晚上去粮库后墙,老子有东西给你看。”
铁柱身子一僵,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时,西北风卷着雪面子往人领口里灌,像刀子割肉般生疼。铁柱躲在粮库后墙的柴火垛里,怀里揣着从岩洞里顺来的日军罐头盒,铁皮边缘硌得肋骨生疼——里面除了半块冻硬的高粱饼,还藏着枚抗联证章。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当——当——”,两声长一声短,像冰锥子戳进耳孔。他摸了摸袖口的柳木哨子,老刘头沙哑的叮嘱在耳边响起:
“听见两长一短,赶紧把证章埋进粮库后墙第三块砖缝——那儿有个‘老鼠存钱罐’,是老北风当年藏密信的地方。”
铁柱往手心哈了口热气,悄悄解开棉袄。柴火垛里的老鼠被惊动,“嗖”地窜过脚面,他趁机用脚趾勾住块冻硬的牛粪,往前推了三寸——砖缝里果然有个凹洞,边缘还留着半枚模糊的箭头刻痕。当他把罐头盒塞进洞底时,突然听见李富贵的皮鞋声从左侧传来,靴跟碾碎雪壳的节奏和梆子声重叠,像某种暗藏的密码。
“来了?”李富贵的身影从阴影里钻出来,手里拎着个油纸包,“尝尝,县供销社的桃酥。”
铁柱没接,盯着他:“我娘还等着我抓药。”
“抓药?”李富贵撕开油纸,桃酥的甜香味扑面而来,“你娘的病,得用关东军的药引子才治得好——别装糊涂,岩洞里的铁盒子,老子知道里面是啥。”
铁柱感觉后颈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袖口的柳木哨子,盘算着什么时候吹响它。他和老刘头约定,说是在危急时刻吹响,会有人来相助。可这冰天雪地的,谁会来呢?
李富贵突然把桃酥塞进他手里,声音低得像蚊子:“明天去西山挖药材,带把铁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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