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闹剧般的麦苗保卫战算是草草收场。
兔子在铁柱那神乎其神的柳木哨子和精心布置的陷阱下,果然日渐稀少,西洼地的麦苗总算保住了根茎,有了缓过来的迹象。屯子里因此难得地平静了几天。
然而,这平静却像暴风雪来临前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铁柱心里更是明镜似的,他知道,李富贵那日离去时阴鸷而诡异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早已预示了风波不会就此平息。
以李富贵睚眦必报的性子,这般沉默,只怕是在酝酿更狠毒的招数。“他到底在琢磨什么?”铁柱每每想起,心头便是一紧,断定这李富贵绝对“没憋什么好屁”。
果然,担忧变成了现实。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生产队那面用来召集社员、宣告大事的铜锣,便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猫一样,凄厉而急促地炸响了,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也搅动了屯子里每一户人家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
铁柱一个激灵从炕上坐起,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还没等他穿好衣服,小妹就一阵风似的从门外冲了进来,小脸煞白,上气不接下气,裤腿上溅满了泥点子,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哥!不好了!李……李富贵带着一帮人,往后山去了,看方向是冲着咱们的药棚!”
“什么?!”铁柱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了冰窟。药棚!那可是他们全家,乃至如今大半个屯子指望着的命根子!
那些参苗,在他和满仓娘、王麻子日夜不休的精心照料下,刚刚度过最脆弱的发芽期,正是抽叶、拔节,积蓄药力的关键时候。
这个时候被人祸害,简直是掐断了大家刚刚看到的一线生机!李富贵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辣,这是要绝了大家的活路!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铁柱眼睛都红了,他撂下手里正准备收拾的农具,像一头发怒的豹子,一脚踹开院门,朝着后山玩命地狂奔。
风声在他耳边呼啸,他的心比这初春的寒风更冷。
一边跑,他一边头也不回地朝着身后的小妹嘶吼:“小妹!别跟来!快去,通知满仓婶、麻子叔,还有所有能叫上的人,后山药棚集合!快!”
当他气喘吁吁,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终于冲到后山药棚那片熟悉的坡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眦欲裂。
原本被细心呵护的参苗畦床,此刻一片狼藉,像是被野猪群拱过一般。嫩绿的参苗被践踏进泥地里,与残雪、黑土混作一团,许多连根茎都翻了出来,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眼看是活不成了。
李富贵带着几个心腹狗腿子,正得意洋洋地站在一片废墟中央,双手抱胸,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挑衅和残忍的笑意,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铁柱浑身颤抖,他一步步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株被踩烂的参苗,那柔嫩的叶片在他掌心如同失去了生命的蝴蝶翅膀。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李富贵!你!欺人太甚——!”
李富贵嗤笑一声,慢悠悠地说道:“哟,陈铁柱,来晚咯!你看看,这好好的‘资本主义尾巴’,哦不,这不知名的野草,怎么就糟蹋成这样啦?真是可惜了了。” 他把“可惜”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充满了嘲弄。
“我跟你拼了!” 铁柱怒吼一声,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朝李富贵冲去,就要揪住他的衣领。然而,李富贵身后那两个膀大腰圆的手下早有准备,立刻上前一步,死死地拦住了铁柱。铁柱奋力挣扎,双眼喷火般瞪着近在咫尺的李富贵,恨不能生啖其肉。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气氛剑拔弩张之际,王麻子带着一大群闻讯赶来的社员赶到了。人们看到药棚的惨状,顿时一片哗然,议论声、指责声此起彼伏。
王麻子脸色铁青,他排众而出,指着那片被毁的参苗,大声质问道:“李富贵!你这是要干啥?!屯子里谁不知道,这药棚是铁柱一家,也是咱们大伙儿盼着的指望!你这么搞,到底是安的什么心?!还想不想让大家伙儿活了?!”
李富贵面对众人的指责,脸上毫无愧色,反而冷笑一声,搬出了他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王麻子,你少在这里蛊惑人心!私自种植非计划作物,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就是违法的!我作为生产主任,铲除这些毒草,是坚持原则,是维护集体利益!必须彻底铲除,以儆效尤!”
“你放屁!”人群里有人忍不住骂了出来,“啥资本主义?能治病救人、换钱换粮的就是好主义!”
“就是!李富贵你少扣帽子!”
“你这分明是公报私仇!”
群情开始激愤,眼看场面就要失控。铁柱趁着手下注意力被分散,再次发力想要挣脱。这时,王麻子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安静!”
这一声吼,暂时镇住了场面。众人都看向他。王麻子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李富贵,又扫过激愤的乡亲,最后落在铁柱身上,语重心长,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大家都是一个屯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少爷们!何必为了这点事,就动刀动枪,伤了和气?这药苗,”他指了指地上的狼藉,“糟蹋了,是可惜,是让人心疼!但只要人还在,地还在,咱们就能想办法再种!可这人心要是散了,邻里乡亲的情分要是断了,那就真的难聚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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