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杭州城内最大的酒楼“丰乐楼”,华灯初上。三楼雅间“流芳阁”内,丝竹声若有若无,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的清贵气息。七八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围坐一桌,正是“云锦记”为首的几家杭州大丝绸商。主位上,胡掌柜面带笑容,眼神却藏着锐利。今日宴请的客人,正是近日在杭州城搅动风云的墨香商号东家——林墨。
林墨只带了阿福一人赴宴。踏入雅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便知这是一场鸿门宴。除了胡掌柜,还有“锦绣坊”的赵东家,“天丝阁”的孙老板,以及几位依附“云锦记”的布庄、染坊主。人人脸上都挂着看似热情实则疏离的笑容。
“林东家,请上座!”胡掌柜起身,虚手一引,“今日得蒙林东家赏光,胡某与诸位同仁,深感荣幸啊!”
“胡掌柜客气,诸位老板抬爱,林某愧不敢当。”林墨拱手还礼,不卑不亢地在客位坐下。阿福侍立身后,手按刀柄,目光警惕。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几位东家开始轮番敬酒,言语间多是恭维林墨年轻有为,在京城如何名动一时,在泉州又如何力挽狂澜。林墨一一含笑应对,心中却清楚,这些都是开胃小菜。
果然,酒酣耳热之际,胡掌柜放下酒杯,轻咳一声,场中谈笑稍歇。他捻着胡须,慢悠悠道:“林东家,实不相瞒,今日邀您前来,一为接风洗尘,二来嘛……也是想就最近杭州城里的一些风言风语,与林东家交个底,免得伤了和气。”
肉戏来了。林墨也放下酒杯,微笑道:“胡掌柜但讲无妨,林某洗耳恭听。”
“好,林东家快人快语。”胡掌柜点头,“听说林东家近来在刘家坳、王家村一带,与些蚕户走得颇近,还搞了个什么……‘蚕农互助会’?许以重利,聚众立契,此事可当真?”
“确有此事。”林墨坦然承认,“林某来江南,本为采购生丝。见蚕户生计艰难,常被盘剥,便想着能否行个方便,既让我能收到好丝,也让蚕户多得些实惠。这‘互助会’,无非是立个章程,约定买卖,互利互惠罢了,谈不上‘聚众’。”
“互利互惠?”坐在胡掌柜下首的赵东家嗤笑一声,他身材肥胖,一双小眼睛透着精明,“林东家,您是外乡人,不知我江南丝行的规矩。这生丝买卖,向来是蚕户交丝,丝行收丝,再卖与织坊,定价几何,何时交收,自有行会公议,岂能乱了章程?您这般抬价收货,岂不坏了行情,让别的丝行如何做生意?”
“正是!”孙老板接口道,“林东家,生意不是这么做的。您抬高丝价,引得别处蚕户人心浮动,都想来您这儿卖,那原有的丝行岂不是要关门大吉?这断了多少人的生路?此非仁商所为啊。”
“对,对!这是要砸咱们的饭碗!”
“年轻人,做事要留余地!”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语带责备,更有甚者,眼中已有怒意。
林墨静静听着,等他们说完,才缓缓道:“诸位老板,林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各位。江南生丝,质优价廉,天下闻名。可为何刘家坳的蚕户,上等生丝卖给丝行,每担只得银十五两,而丝行转手卖给苏杭织坊,便是三十两,乃至四十两?这中间的利,去了何处?”
众人一噎,胡掌柜脸色微沉:“林东家此言差矣!丝行收购,有仓储、运输、损耗之费,更有打点各处关节的开销,岂是简单的买进卖出?再者,行有行规,市有市价,历来如此!”
“历来如此,便对么?”林墨反问,语气依旧平和,“林某也打听过,寻常蚕户,辛苦一年,养出三五担丝,除去本钱,所剩无几,若遇蚕病丝贱,更是血本无归。而丝行坐地起价,稳赚不赔。这规矩,保的是谁的生计,断的又是谁的生路?”
“你!”赵东家拍案而起,横肉颤动,“姓林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们盘剥蚕户,为富不仁吗?”
“林某不敢。”林墨淡淡道,“只是觉得,这生意,本可以做得更好。蚕户多得些利,便有本钱改良桑蚕,产出更优质的丝;丝行少赚些差价,但薄利多销,细水长流,未必就亏了。‘互助会’便是此意,与蚕户直接签约,预付定金,保证收购,价格公道。他们安心养蚕,我稳定收丝,两得其便。至于说坏了行情……”
他环视众人,声音微冷:“林某以为,行情本就是买卖双方定的。蚕户的丝,愿卖给谁,什么价,当由蚕户自己说了算。若只因林某出价高了些,便成了‘坏了规矩’,那这规矩,不要也罢!”
“狂妄!”孙老板气得胡子翘起,“你一个外来户,懂什么江南丝业的规矩!这杭州城的丝绸买卖,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如此胡来,得罪的可不是一两家丝行!到时候,你的丝,可有人敢收?你的货,可出得了江南?”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胡掌柜按住孙老板,对林墨道:“林东家,年轻气盛,想做事,胡某理解。但江南的水深,不是你有银子就能蹚的。听胡某一句劝,那‘互助会’,趁早散了。你若真想收丝,咱们可以商量。价格嘛,好说。何必为了些泥腿子,伤了同行的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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