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沥,敲打客栈的窗棂。林墨独坐灯下,面前桌上并排放着两个小盒。左边是白漱玉所赠的玉盒,内装三枚蜡封的赤色药丸,药香内敛。右边是阿福从栖霞岭薛疯子处带回的木箱,里面除了几张发黄药方,还有一小包用油纸裹好的褐色药粉,气味辛烈。
薛疯子的方子上,详细记载了“百日眠”的毒理与解法,主药是“七叶断肠草”的根汁,辅以数味奇药,需以陈年无根水煎熬三天三夜,再以“雪蟾蜍”的唾液为引,方可成解药。方子末尾有一行小字,字迹狂放不羁:“此毒阴损,中者脉象迟缓,面色如常,唯眉心隐有青线,百日不醒,气血渐枯而亡。解药难制,雪蟾蜍尤为难得,江南已绝迹三十年矣。”
而白漱玉的药丸,据她所说,是其父白远(白石山人)生前亲手配制,用的正是雪蟾蜍唾液为引,仅余三颗。
林墨仔细比对薛疯子的方子与白漱玉的药丸。方子记载的解药性状,与白漱玉的药丸在气味、色泽上有七八分相似,但薛疯子强调需“新制”,而白漱玉的药是“陈药”,已存五年以上。药效能保存多久?会不会失效?甚至……会不会是假的?
“阿福,你确定那薛疯子,与白姑娘所言的白石山人,是同一人?”林墨问。
阿福肃立一旁,低声道:“回公子,薛疯子见了公子的信物和银两,起初暴跳如雷,差点把小的打出来。后来听说是为救苏小姐,又看了公子的亲笔信,才沉默许久,给了这方子和药粉。他……他未承认自己就是白石山人,但也没否认。只反复说‘孽债,都是孽债’,让公子速离江南,莫要再探究旧事。至于白姑娘……小的已派人去查,但时间太短,尚无确切消息。只知她母女五年前来到杭州,开了漱玉斋,深居简出,与外界往来不多。”
林墨指尖轻叩桌面。两个来源,都指向“百日眠”与已故的悼怀太子旧案有关。白漱玉的身份若属实,她便是太子旧臣之女,隐姓埋名于江南。她与苏家既有旧谊,赠药救苏婉清,动机说得通。但薛疯子的警告,又让此事蒙上阴影。这潭水,比预想的更深。
“公子,这药……用还是不用?”阿福看着那两盒药,神色凝重。苏小姐性命攸关,用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林墨沉吟良久。白漱玉的出现太巧,薛疯子的态度太怪。但苏婉清的病情拖不起。京城传来的消息,苏小姐依旧昏迷,太医束手,苏府已暗中寻访名医,但无进展。
“两样都送回去。”林墨最终做出决定,“用信鸽,将薛疯子的方子抄录一份,连同白姑娘的药丸,分作两路,以最快速度送回京城,交给沈先生。让他秘密寻可靠的大夫验看药方,再……请苏学士决断,用或不用。” 他不能完全相信任何一方,但也不能放弃任何一丝希望。将选择权交给苏文正,是最稳妥,也最无奈的做法。
“是!”阿福小心收好药方和药丸,迟疑道,“那白姑娘那边……”
“先安置在客栈,派人暗中保护,也……看着点。”林墨道,“她若真与太子旧案有关,身份敏感,留在我们这里,未必安全。但眼下,也不能让她离开。”
处理完这最紧急的事,林墨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困局。次日一早,关于嘉兴扣船事件的消息陆续传来。
他散布的“占城稻祥瑞”谣言起了作用,但效果有限。嘉兴府通判衙门迫于舆论,不敢公然毁坏货物,却以“查验需时”为由,继续扣着船不放。而“云锦记”和背后的势力,显然加大了压力。有消息称,漕运总督府已行文至嘉兴,要求“彻查船货,严防奸细夹带”。这顶帽子扣下来,麻烦就大了。
与此同时,杭州城内关于“蚕农互助会”的议论愈发激烈。支持者认为这是蚕户的活路,反对者(多是依附大商号的丝行、中间商)斥其为“聚众滋事,坏行业规矩”。更有几个地痞混混,开始出现在刘家坳一带,骚扰已签约的蚕户,毁坏桑苗,虽被阿福派人驱散,但人心已有些浮动。
“公子,胡掌柜那边又放出话来,说咱们再不知进退,下次毁的就不只是桑苗了。”一个派去刘家坳的伙计回来禀报,脸上带着愤慨。
林墨站在客栈窗前,望着楼下街道上熙攘的人群。对手的反击,凌厉而直接,官面、市面、黑道,三管齐下。这是要把他彻底挤出江南。
“阿福,刘家坳那边,咱们的人手够不够?”林墨问。
“咱们从京城带来的人,加上这几日招募的护院,有三十多人,分班巡视,护住主要几户的桑园勉强够。但若对方大规模闹事,恐怕……”阿福面有忧色。
“不够。”林墨摇头,“靠咱们自己,防不胜防。得让蚕户自己动起来。”
“自己动起来?”
“对。”林墨转身,目光锐利,“你立刻去刘家坳,召集所有已签约和有意向的蚕户,不分男女老幼,午后在村口晒谷场集会。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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