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记”胡掌柜的到来,比林墨预料的还快。这位年约四旬、留着山羊须的中年人,穿着湖绸直裰,手摇折扇,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抬着个红木箱子,笑呵呵地踏进林墨的客房,倒真像是来拜访老朋友。
“林东家,久仰久仰!胡某冒昧来访,还望恕罪。”胡掌柜一拱手,满面春风,目光却飞快地在简陋的客房内扫了一圈,见陈设普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胡掌柜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快请上座。”林墨起身还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热情,仿佛真的只是个初来乍到的普通商人。
分宾主落座,客栈伙计上了茶。胡掌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叹道:“唉,这客栈的雨前龙井,终究是差了些火候。改日林东家若有暇,定要来敝号坐坐,胡某珍藏的明前狮峰,那才是茶中上品。”
“胡掌柜客气了。林某初来宝地,还未曾拜会,倒劳您先来,实在惭愧。”林墨谦逊道,心中冷笑。先以“茶”论道,点出自己的身份地位,这是江南商贾常见的下马威。
“哪里的话。林东家如今是名动京师的人物,您那‘漕运便利股’的主意,可是让京城都翻了天。胡某是商人,佩服有本事的人。这不,听闻林东家到了杭州,特来拜会,顺便……”他顿了顿,示意伙计打开箱子,里面是数匹流光溢彩的上等丝绸,其中一匹月白色暗花云锦,在窗外透入的微光下,宛如一泓秋水,美不胜收。“这点薄礼,不成敬意,权当是见面礼,还望林东家笑纳。”
林墨目光在那匹云锦上停留一瞬,笑道:“如此厚礼,林某愧不敢当。胡掌柜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胡掌柜放下茶杯,收起笑容,正色道:“林东家是爽快人,那胡某就开门见山了。听闻林东家此次南下,是为那‘漕运便利社’勘察选址,联络同道?”
“正是。漕运乃南北血脉,疏通便利,对商旅皆是善事。胡掌柜若有兴趣……”
“兴趣自然是有的。”胡掌柜打断林墨,摇着扇子,“不过,林东家,您初来江南,有些规矩,可能还不甚明了。咱们江南丝绸、茶叶这行,与北方不同。货从哪里来,价往哪里走,走哪条道,用哪家的船,那都是几代人定下的老规矩。牵一发,动全身啊。”
他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不瞒林东家,您那‘便利社’的主意,听起来是好的。可您想想,若真让漕运效率提上去了,南北货物流通快了,那北方那些个商家,是不是也能更方便地来江南进货?到时候,货源就那么些,价高价低,谁说了算?这杭州、苏州、江宁,几家大号的交情,又该怎么处?”
林墨静静听着,神色不变。他听明白了,这是警告,也是威胁。江南的商路早已被“云锦记”这类与晋王府关系密切的大商号垄断,形成利益同盟。他们不愿意看到漕运效率提高,因为那会降低贸易壁垒,让北方乃至其他地方的商人更容易进入江南市场,冲击他们的垄断地位。所谓的“规矩”,不过是既得利益者维护自身地位的借口。
“胡掌柜的意思是,‘便利社’一事,在江南行不通?”林墨问。
“也不是行不通。”胡掌柜坐直身子,又恢复了笑容,“只是嘛,凡事讲究个入乡随俗。林东家若真有此心,何不与我等合作?由我们几家牵头,您出主意,我们出力,这‘便利社’在江南的份额,自然会有您一份。您看如何?”
说得好听,不过是空手套白狼,想用“合作”的名义吞下这个新事物,将其纳入他们的旧规则体系,甚至借此攀上林墨在京城的关系,反过来巩固他们的垄断。
林墨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慢悠悠道:“胡掌柜好意,林某心领。只是,这‘便利社’的初衷,是为所有商家、船户行方便,并非为某一家某一户谋私利。若只为少数人服务,岂不违背了初衷?”
胡掌柜脸色微微一沉,笑容有些挂不住:“林东家,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可这江南的水,深得很。您看刘家坳那些不识相的蚕农,非要守着那点桑园,结果呢?还不是鸡飞蛋打,人财两空?有些规矩,不是你想破就能破的。”
图穷匕见。连威胁都懒得掩饰了,直接拿刘家坳的事举例,暗示若不合作,下场就是刘家坳的蚕农。
林墨放下茶杯,脸上依旧带着淡笑,目光却冷了下来:“刘家坳的事,林某也略有耳闻。强占民产,逼得百姓家破人亡,这怕不是规矩,而是强梁所为。胡掌柜以此为例,是觉得林某也会像那些蚕农一般,任人宰割么?”
胡掌柜没料到林墨如此直接,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林东家言重了。胡某也是一片好意。既然林东家心意已决,那胡某也不便多言。只是江南商界自有方圆,还请林东家好自为之。告辞!”
“不送。”林墨端坐不动。
胡掌柜起身,拂袖而去,连带来的丝绸箱子也忘了抬走。林墨瞥了一眼那箱子,对跟进来的阿福道:“把东西原样抬出去,还给胡掌柜的人,就说无功不受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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