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气儿?”
二月红嘴里念着这仨字,声音都冷了。
他瞅着陈皮那张“诚心诚意”的脸,又瞅瞅后头那个跟整个宅子都犯冲的洋沙发,还有墙角那只刚还在唱着荤曲儿的铜喇叭。
一股邪火混着说不出的荒唐,直往他脑门上冲。
陈皮不但没躲,还往前凑了一步。
他伸手拍了拍那留声机的大喇叭,脸上又挂起那种又乖又坏的笑。
“是啊,师父。”
“您看看,这宅子就您一个人,冷清清的。”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想给它添点热乎气。”
他话头一转,压根不给二月红骂人的机会,扭头又一屁股坐进了那张大皮沙发里。
他甚至还懒洋洋地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对着二月红抬了抬下巴。
“您不来坐坐?软和得很。”
那口气,那德行,跟请客似的。
可这儿,是二月红的家。
二月红被他这混账样气得浑身发颤,胸口堵得慌。
他想动手。
可早上那枪杆子怎么断的,他还记得。他清楚,自己打不过这逆徒。
他想骂。
可话全堵在嗓子眼,烧得心里难受。
赶他走?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让他自个儿给掐了。
他瞅着眼前这个又熟又生的徒弟,瞅着他那副占山为王的德行。
最后那火气全变成了没劲。
他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再也不看那堆碍眼的东西。
“砰!”
里屋的门被狠狠带上。
独眼龙和几个工人站在边上,吓得跟木头桩子一样,大气都不敢出。
院子里,就剩陈皮一个。
他瞅着那扇关上的门,脸上的赖皮相慢慢收了,嘴边那点笑意却更深了。
行。
还知道发火,就说明人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都好说。
“傻站着干嘛?”陈皮重新靠进沙发里,声音又懒散起来。
“去,把长沙城最好的厨子给我弄来。”
“往后这府里的大小事物,我管了。”
独眼龙一听,赶紧点头哈腰地跑了,心里就一个念头,四爷这是要把二爷当笼子里的鸟儿养啊!
……
当天晚上。
二月红一个人在房里坐着。
天早黑了,院子里却亮得跟白天一样。
工人们进进出出,搬着东西,独眼龙还在外头小声骂人。这些动静吵得他心烦。
他一天没出屋,也没吃一口东西。
胃里空得难受,可就是没胃口。
他往床那边看了一眼。
那张睡了几十年的硬板床,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软得陷人的洋玩意儿,被子褥子也全换了新的,一股子太阳味儿。
桌上的茶具,从他用惯了的青瓷,换成了一套描金的西洋货。
连窗帘,都从干净的月白色,换成了厚实的墨绿色。
这屋里屋外,全都在被强行抹掉旧日的影子,打上另一个人的烙印。
二月红心里乱得很。
他又气又觉得窝囊,可在这当口,却偏偏想起齐铁嘴的话。
现在,他都能想象出,陈皮是怎么着老八给他灌下救命药的。
这逆徒,这么混账,这么霸道。
莫非……
只是想用他自个儿那套法子,把这死宅子,连着他这个半死不活的人,都给折腾活了?
这念头一起,他竟有那么点不一样的感觉。
他站起来,推开门。
准备跟往常一样,去厨房下碗阳春面。
可一进厨房,就瞅见里头站着个不认识的胖厨子。
那厨子穿着身白褂子,正满头是汗地守着一口大锅忙活。
整个厨房都是一股浓浓的肉香味。
胖厨子瞅见二月红,吓了一跳,赶紧放下勺子,点头哈腰地打招呼。
“二,二爷,晚上好。”
“我来下碗面。”二月红淡淡地开了口。
“哎哟,二爷,这哪能让您动手!”胖厨子满脸为难,却死活挡在灶台前。
“四爷吩咐了,您身上有伤,金贵着呢,往后这厨房的活儿,都归我。”
“您想吃啥,跟我说一声就行,满汉全席不敢说,但是八大菜系小的都会。”
二月红瞅着他,心里清楚了。
连厨房,都被那逆徒给占了。
他没再吭声,转身回了堂屋。
一进门,就瞅见陈皮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张新搬来的红木大餐桌边上。
桌上,摆了满满当当八道菜。
水晶肴蹄,龙井虾仁,松鼠鳜鱼,清炖狮子头……
有荤有素,冒着热气。
每一道,瞧着都费了不少功夫。
陈皮一见他,眼睛都亮了。
他放下腿站起来,那样子跟等着夸奖的小子似的,拿起桌上一双干净的银筷子。
“师父,您总算出来了。”
“快来尝尝,这可比您那没味的清汤面有嚼头。您伤还没好利索,得吃点好的。”
二月红瞅着那一桌子菜,又瞅瞅陈皮那张满是期待的脸,心里的火“噌”地又上来了。
他转身就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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