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纪委的通知,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林远航刚刚因清井成功而温热起来的心湖,瞬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刚刚还响彻龙须沟的欢呼声犹在耳畔,手中通知纸上那冰冷的铅字和鲜红的印章,却将他猛地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说明情况”?需要向县纪委“说明”什么情况?赵大虎和王满福的案子,证据确凿,乡党委张书记亲自督办,已经进入了司法程序。难道是案件有了新的、对自己不利的转折?还是说……赵大虎背后那若隐若现的“上面有人”,终于开始发力了?
各种猜测和不安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内心。但他表面上却异常平静,甚至对前来报信的乡通讯员还露出了一个疲惫的微笑:“好,我知道了,谢谢您。明天我一定准时到。”
通讯员走后,林远航独自站在井边。夕阳的余晖将井水染成一片金红,新涌出的泉水在井底欢快地打着旋儿。村民们还沉浸在喜悦中,收拾着工具,互相递着烟,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刚刚带领他们创造奇迹的书记,此刻正面临着怎样的风暴。
林远航没有把消息告诉任何人。他知道,此刻人心初定,任何负面的消息都可能让刚刚凝聚起来的信心再次溃散。他必须独自面对。
当晚,他几乎一夜未眠。他将自己到任青山村后的每一个细节都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反复审视。除了自己垫付的那些有据可查、且完全出于公心的款项,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被称为“问题”的地方。难道还是那五百元虚开发票的余波?但自己是受害者,这一点张书记已经清楚。
唯一的可能,就是诬告升级了,或者,对方动用了更高层级的关系,试图从程序上、甚至是从政治层面上给他施压,让他即便在此事上清白,也在未来的仕途上留下污点或变得“不好用”。
这是一种更阴险、更难以防备的攻击。
第二天一早,林远航换上了那件最整洁但也略显陈旧的中山装,搭最早的一班农用车去了县城。这是他第一次以被谈话对象的身份走进县纪委大楼。楼道里安静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墙壁上“清正廉洁”的标语此刻看来格外刺眼。
谈话在一间狭小、整洁的会议室进行。对面坐着两位表情严肃的纪检干部,一位是四十多岁、面容清瘦的副书记姓孙,另一位是负责记录的年轻干部。气氛比在乡纪委时更加凝重和正式。
“林远航同志,今天请你来,是根据相关反映,就你在青山村工作期间的一些情况,进行必要的了解和核实。希望你本着对组织负责、对自己负责的态度,如实陈述。”孙副书记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孙书记,我一定如实汇报,积极配合组织调查。”林远航坐得笔直。
“好。第一个问题,关于龙须沟道路填埋事件。虽然有生产自救的性质,但未履行报批程序,动用土方量较大,是否存在滥用职权、盲目决策,甚至以此笼络人心、树立个人威信的情况?”
问题极其尖锐,直接质疑他的动机和程序正当性。林远航心中凛然,知道这已不是就事论事,而是上升到了政治层面的审视。他冷静地将当时道路被挖断的紧急性、村民生产的迫切性、以及事后已向乡里补充说明的情况再次陈述了一遍,强调一切以保障群众利益为出发点。
孙副书记不置可否,低头看了看材料,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关于你个人垫资为村民修水渠、买菜籽,甚至垫付李老栓医药费的行为。虽然初衷可能是好的,但这是否符合财务规定?是否存在公私不分?更重要的是,这种个人色彩的‘恩惠’,是否有利于村级组织的正常运转和集体权威的建立?会不会形成一种不好的导向?”
这个问题,更像是一种理念的诘问。林远航感到一阵心寒。他没想到,自己掏心掏肺的付出,在某种解读下,竟然会成为“公私不分”和“破坏集体权威”的罪状。他深吸一口气,回答道:“孙书记,当时情况特殊,集体资金一时难以到位,群众困难迫在眉睫,我个人垫资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所有款项均有迹可循,从未想过以此谋取任何个人好处。我认为,党组织的权威,恰恰是通过为民解忧、取信于民的具体行动来树立的。”
孙副书记抬眼看了看他,目光深邃,未作评价,而是抛出了第三个,也是最核心的问题:“最后一个问题。有反映称,你在处理与赵大虎、王满福的矛盾中,方式方法过于激进,甚至有意激化矛盾,导致青山村局面一度失控。你对此如何解释?作为一名基层党组织负责人,你认为应该如何把握斗争策略和维护稳定的关系?”
这个问题,彻底揭示了这次谈话的深层目的——不仅仅是核实具体问题,更是对他政治成熟度、工作方式的全面审视和敲打。或许,在县里某些领导看来,一个虽然清廉能干但“不安分”、“惹麻烦”的干部,远比一个平庸但“稳妥”的干部更让人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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