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了“云锦轩”那暮气沉沉的铺面,重新汇入初冬京城略显萧瑟的街市。车内暖炉依旧,但气氛却因方才的所见而显得有些凝滞。
侍霜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憋住,脸上带着明显的愤愤不平,开口道:“福晋,那个王掌柜,分明就是个刁奴!铺子里那副光景,伙计们懒散成那样,料子堆得乱七八糟,他自己还油嘴滑舌,尽说些推脱之词!您……您怎么就这么轻轻放过了?依奴婢看,就该当场发作,狠狠惩治一番,也好杀鸡儆猴,让府里其他奴才都看看!”
她性子较为直率,最见不得这种阳奉阴违、欺上瞒下的行径,尤其这还损害了她家小姐的利益。
若曦靠坐在柔软的锦垫上,手里捧着重新斟满热茶的暖盏,闻言并未动怒,神色反而比在店铺里时更加平静,甚至唇角还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她轻轻吹开茶面上浮着的几片嫩叶,呷了一口,才不疾不徐地反问:“你是说,我为什么不当时就惩罚他,是吧?”
“是呀,福晋!这种奴才,留着就是个祸害!” 侍霜用力点头。
若曦将茶盏轻轻搁在小几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一旁侍立、神色同样凝重却更为沉静的侍画:“侍画,你来告诉侍霜,为什么。”
侍画被点名,微微一愣,随即敛目沉思了片刻。她比侍霜年长些,性子也更沉稳,对主子的心思揣摩得也更透彻。
她抬眼看了看若曦平静无波的脸,又回想方才在铺子里的种种,以及福晋最后那句关于“账册”和“年关”的吩咐,试探着开口道:“奴婢愚见……福晋之所以没有当场发作,可是因为……顾虑到十四爷身边的顺子公公?”
她记得,之前隐约听府里的老人提过一嘴,这云锦轩的王有福掌柜,似乎与十四爷跟前颇为得脸的太监小顺子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小顺子是十四爷从宫里带出来的哈哈珠子太监,情分不同一般。
若曦赞许地看了侍画一眼,点了点头:“这算是一部分原因,但并非全部。”
她坐直了些身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暖手炉上精细的花纹,声音清晰而冷静,开始条分缕析:
“第一,我们目前并没有抓到确凿的证据。” 她看向侍霜,“你只看到铺子冷清,伙计懒散,掌柜推诿。这些固然是问题,但凭这些,能直接定他贪墨、中饱私囊的罪吗?
他能拿出一百个理由来解释为什么生意不好——竞争激烈、货品过时、成本高昂,甚至可以说是我们作为东家支持不够。
若我仅凭观感就严惩,他必然不服,闹将起来,反而显得我这个新主母刻薄寡恩,急躁无凭。治理下人,尤其是这些可能盘根错节、在府里有些根基的,需得有理有据,方能让人心服口服,也让其他观望的人无话可说。”
侍霜听了,脸上愤懑稍减,若有所思。
“第二,” 若曦继续道,语气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我不想因此事,与爷生出不必要的隔阂。”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车窗虚无处,仿佛在斟酌词句:“王掌柜或许与顺子有亲,而顺子,是爷用惯了的身边人。爷将府务全权交托给我,是信任。
我若上任伊始,就大刀阔斧地动了他身边人举荐的、或是有关联的管事,即便我有理,即便爷明面上不会说什么,心里难免会有些不自在,觉得我是否太过强势,或是……在处理他‘旧人’时,不够顾及他的情面。为一个区区绸缎庄掌柜,一个明显不堪大用的奴才,去冒一丝可能影响我们夫妻信任的风险,不值得。他们,还不配。”
最后这五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淡漠与笃定。
在她眼中,王有福之流,不过是需要清理的障碍,是棋盘上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但下棋的人,不能因为一颗棋子的处置,而影响了与对弈者(十四阿哥)的和谐。这份权衡与格局,让侍画和侍霜都肃然起敬。
“至于第三点,也是最要紧的一点,” 若曦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两个心腹丫鬟,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而智慧的光芒,“打草,惊蛇。 我们现在只是看到了‘云锦轩’这一处的问题,但府中产业、乃至府内其他职司,是否只有这一处有问题?王有福背后是否还有别人?他们之间是否有勾连?
我若现在雷霆手段处置了他,固然痛快,却也等于告诉了所有可能有问题的人——‘福晋在查账,手段厉害,要小心’。这会让他们立刻警觉起来,要么加紧掩盖痕迹,要么串通一气,甚至可能狗急跳墙,做出更难以预料的事情。反而让我们接下来的清查,陷入被动。”
她轻轻叩了叩小几,发出笃笃的轻响:“所以,我现在按兵不动,只让他送账册,只提点他整理铺面、抓住年关机会。这在他看来,或许只是新主母例行的巡查和督促,虽有压力,但还不至于让他感到灭顶之灾,从而放松警惕。而我们,则可以利用他送来的账册,细细核查,找出破绽;同时,也可以暗中观察,看看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会与什么人接触。这叫‘引而不发’,既能稳住局面,避免过早冲突,又能为后续的彻底清理,积累证据,看清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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