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越来越暗,宿舍里渐渐黑了下来,远处厂房的灯光亮了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蜷缩在薄被里,听着雨声和远处的机器声,意识渐渐模糊,或许又要进入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去捡拾那些破碎的瞬间,去面对那些扭曲的过往。也好,至少在梦里,还能触碰那些被遗忘的碎片,哪怕醒来后依旧是迷茫和疲惫,哪怕那些碎片依旧拼凑不成完整的记忆,可那终究是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印记,是我在这悲惨生活里,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夜色渐浓,职工宿舍像一艘漂浮在黑暗里的破船,载着满船的疲惫和孤独,在南方的梅雨季里,缓缓前行。而我,就在这破船的一角,枕着霉痕与碎梦,沉沉睡去,等待着下一个醒来的瞬间,等待着下一段被遗忘的记忆,等待着这糟糕生活的继续。或许明天,太阳会出来,或许明天,工头不会再骂我,或许明天,我能想起更多的事情,或许……没有或许,日子就这么过着,像流水一样,不回头,不停歇,带着所有的破碎与不堪,流向未知的远方。
(二)
南方的梅雨季总黏得人发慌,出租屋的墙壁渗着潮气,墙角霉斑像泼开的淡墨,晕出经年累月的沉郁。我蜷在吱呀作响的木椅上,指尖捻着半干的毛巾,水汽顺着纹路钻进指缝,像极了那些甩不掉的烦心事,缠得人喘不过气。窗外的流水线还在轰鸣,白日里机器的金属碰撞声裹着汗味,此刻揉进夜色,成了失眠夜里最顽固的背景音——这就是我在南方打工的日常,没什么波澜,却也没什么光亮,就像墙角那株缺光的绿萝,勉强活着,却总透着股蔫蔫的颓。
许是夜里太静,那些不愿碰的心思又冒了头,像潮水里的水草,缠得人胸闷。其实也不是什么光彩事,说到底,是自己身子骨里的一桩缺憾,一桩藏在衣袍下、羞于与人言说的狼狈。夜里偶尔兴起,想试着触碰点温暖,可每次刚靠近,刚尝到点烟火气的边缘,便像被什么惊着似的,仓皇收场,前后不过几秒的光景。指尖还留着余温,心却沉了下去,像坠入冰冷的井,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
起初总不甘心,觉得是时运不济,或是累着了、烦着了,咬咬牙告诉自己下次准能好。于是一次又一次,从春末的潮湿到冬初的阴冷,出租屋的灯光亮了又灭,那些鼓起的勇气,最后都化作了床单上的褶皱,堆着失望,叠着难堪。我偷偷查过些法子,试过调整作息,戒了烟酒,甚至攥着皱巴巴的零钱去过大排档旁的小诊所,医生含糊的叮嘱像风吹过,没留下半点实在的回响。后来索性懒得折腾了,试过无数次的路,走到底都是同一个岔口,再往前,不过是重复的碰壁,不如早早停脚,省得再添新伤。
日子久了,那份念想竟也淡了,像被南方的潮气泡软的纸,慢慢塌了下去,没了棱角。不再盼着夜里的尝试,不再为那些短暂的狼狈辗转反侧,甚至连旁人无意间提起的相关话题,都能平静地挪开目光,像听着别人的故事,与己无关。有人说这是麻木,可我倒觉得,或许是认了命——有些东西,生来就不属于你,就像南方的冬天长不出雪,海边的石头留不住沙,强行去抓,只会被硌得手心生疼,最后什么也落不下。
这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恰是个雨后的清晨,我蹲在出租屋门口刷鞋,鞋面上的泥渍被雨水泡开,顺着水流淌进排水沟,像极了那些被我慢慢清空的执念。忽然就想通了,人生这趟路,本就不是什么都能攥在手里的。小时候盼着父母多给点关注,结果只等来常年的争吵和各自的疏离;上学时想考个好成绩换一句夸奖,却总被“你不如别人家孩子”的话语戳得遍体鳞伤;出来打工想攒点钱安稳过日子,可流水线的工资刚够糊口,一场小病就能花光积蓄——从小到大,那些心心念念的东西,大多落了空,这人生,本就是由无数个“求不得”拼凑起来的,像一场扭曲的戏,台词是谎言,结局是悲剧,我们都在里面,身不由己地演着。
就说小时候吧,父亲总在外头晃荡,母亲把怨气都撒在我身上,摔碗的声响、刻薄的咒骂,是童年最清晰的背景音。我以为好好学习就能换来和睦,可当我把奖状递过去时,母亲只瞥了一眼,便揉成团扔进了灶膛,火苗舔舐着纸张,像舔舐着我那点可怜的期待。后来长大了些,跟着同乡来南方打工,原以为能逃离过去的阴影,可流水线的重复劳作、工棚里的尔虞我诈,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煎熬。那些年的悲惨经历,像刻在骨头上的纹,怎么也磨不掉,它们藏在夜里的梦呓里,藏在独处时的沉默里,藏在如今这桩缺憾里,构成了我扭曲又可悲的人生。
可日子总得往下走啊。总不能因为抓不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撂挑子不干了。就像车间里的机器,哪怕零件有点磨损,只要还能转,就得接着轰鸣;就像窗外的绿萝,哪怕缺光少水,也会拼命往墙角蔓延,寻一丝生机。我开始学着把心思放在别处,上班时专注于手里的活儿,每拧好一颗螺丝,每剪齐一段线头,都当成是对生活的交代;下班了买把青菜,煮一碗热面,看着热气氤氲的碗沿,心里竟也能生出点暖意;周末偶尔去江边走走,看江水卷着浪花拍岸,看渔船摇着橹远去,风拂过脸颊时,那些沉甸甸的心事,好像也轻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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