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超度完的书本整齐地码在储物柜最底层。最上面那本是《物种起源》,达尔文的肖像被我用黑笔涂成了灰色,他的眼睛里爬满了蚂蚁,正沿着物竞天择的字样缓缓爬行。地理考试那天,我看着前排的女生把小抄藏在铅笔盒夹层里,金属扣合时发出一声,像某种小型动物的牙齿在咬合。窗外的香樟树在风中摇晃,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的卷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我想起林小满储物柜里那些进口咖啡的包装。
凌晨四点的教学楼开始渗出寒意。我沿着楼梯往下走,手电筒的光束突然照到楼梯转角处的镜子。那是面布满裂纹的梳妆镜,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镜中的人影随着裂纹扭曲变形,我的脸被分割成无数小块,每一块都在对着我微笑。我停在镜子前,看见自己校服领口处沾着点褐色的痕迹,那是昨天给小鸭子超度时溅到的血。
走廊尽头的声控灯又灭了。我摸出书包里的打火机,火苗在黑暗中跳起细小的舞,照亮了墙上文明礼貌的标语。那些红色的油漆已经褪成了粉色,像道正在愈合的伤口。打火机的温度灼着指尖,我突然想起母猫断气前喉咙里发出的呼噜声,那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扎进了耳膜,直到现在还在嗡嗡作响。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走廊的瓷砖时,我已经坐在了教室的座位上。早自习的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走进教室,有人抱怨着昨晚的作业太多,有人分享着昨晚的游戏战绩。我翻开课本,《陈情表》的字里行间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李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句子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像刻在石碑上的铭文。
林小满的座位已经空了三年。听说她高中毕业后就去了国外,朋友圈里总是晒着各种下午茶和旅行照。偶尔刷到她的动态,我会盯着那些精修过的照片看很久,直到她脸上的妆容开始融化,露出底下我熟悉又陌生的轮廓。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我勇敢一点,是不是现在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但更多的时候,我会想起那只被我超度的小鸭子,它临死前望向我的眼神,清澈得像面没有裂纹的镜子。
储物柜里的书本越来越厚。每超度一只动物,我就会在扉页写上日期和简单的备注:2025.3.15,三花母猫,右前爪骨折2025.4.7,小鸭子,左后掌碾伤。这些文字像一串没有规律的密码,只有我自己能读懂。有时候我会想,或许这些生灵才是真正的幸运儿,它们不用面对阶级的鸿沟、情欲的虚妄,以及永远无法逃脱的生存困境。而我,却只能在这栋扭曲的教学楼里,用一本本课本为它们超度,也为自己正在死去的灵魂超度。
上课铃响了。我合上书本,闻到袖口残留的消毒水味。窗外的香樟树叶沙沙作响,阳光穿过教室的窗户,在课桌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区域。我把手放在那片阳光里,感受着温度一点点爬上皮肤,直到那些关于深夜、关于血迹、关于枯骨的记忆,都被晒成了轻飘飘的纸灰。
或许这就是成长吧。从年少时对情爱的乌托邦幻想,到如今看透美色不过是血肉覆骨的真相;从彷徨徘徊的低俗思域,到向着物种生命层次的所谓。只是这一路抛弃的东西,终究还是在心底结成了疤,像教学楼走廊里那些永远修不好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永无宁日。
而我,依然是那个在凌晨三点惊醒的夜巡者,怀里抱着一本本沾满血污的课本,在这个扭曲的现实里,孤独地为所有逝去的生命,也为那个早已死去的自己,进行着永无止境的超度。
(以课文超度,以书卷度化之,一猫一凫,吾助其解脱苦厄。
温书之际,独背语文英语诸书,至夜半人尽散,无人洒扫,唯余闭教学楼中,廊下数灯明灭闪烁,楼宇形制扭曲,不类现世之庠序,唯上下楼梯、寻常教室、厕间及廊庑如常。
转学至与伊同班,初时亦存微情,然皆单思而已,暗慕未曾宣之于口,常于梦中忆及,然时久渐忘,今已鲜思之。纵成绩相类,然贫富阶级之隔,犹若深不可测之鸿沟天堑。或因现实中求而不得成憾,故梦中频见,盖潜意识所驱也。
然亦因伊悟得,非谓“教”,乃令吾对情慾、感性尽失希望。嗟乎,绝望亦为痛苦之力,使吾转为理性之人。伊使吾知现实之残酷,非情爱之乌托邦。所谓美色,不过枯骨覆以血肉耳。吾当谢之,盖基因本非属人。
一路走来,摒弃太多,自低俗之众虑,转至个体物种生命之层级,向高界升华进化,由小径趋通衢,此本为进境。从年少之彷徨,至掘心灵之坚,探荒野之生,寻自由之永恒。
荒诞者,学校考地理,吾轻松过之,无需手机查阅,然仍有多人舞弊。
梦境所记,大略如此,以上尽矣。碎片之序已忘,杂乱颠倒。或因心有执念,故每于睡梦中见此。如此潜意识之映,吾以为实无意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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