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蒂坠秋(终章)
晨雾裹着深秋的寒,把院坝里的柿树浸成一团模糊的红。
林溪是被冻醒的——乡下的被子薄,她蜷在竹床上,梦里还攥着那枚游戏币,“我”说的“紫色吸管热可可”在梦里漫着甜,一睁眼就散成了窗缝钻进来的凉。
她趿着外婆的布拖鞋跑向里屋时,拖鞋底沾了院坝的霜,踩在木地板上“咯吱”响,像掐断了半段呼吸。
里屋的窗帘没拉严,一道浅光斜劈下来,落在外婆的枕头上,她裹着蓝布被子的身子,比昨晚更轻了,像片贴在床板上的枯桐叶。
林溪的指尖先碰了碰外婆的脸颊——凉的,是晨雾浸透的那种凉,连皮肤下的温度都散干净了。
她又探了探外婆的鼻息,指尖抖得厉害,那点轻得像缕烟的呼吸,终于在她指尖停住了,连最后一丝颤都没留下。
“外婆?”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霜冻住的柿蒂,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枕头边的动静先勾了她的眼——是半张撕下来的作业本纸,边缘毛糙,沾着点浅褐色的水渍,像是眼泪浸过的痕;纸旁边卧着只柿子,红得发亮,蒂上还挂着片皱巴巴的柿叶,正是她前几天盯着的那只梢头果。
林溪的膝盖一软,蹲在床边,指尖碰那纸条时,纸页脆得像干了的桐叶。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有些笔画拖得很长,有些字只写了一半,用淡得几乎看不清的拼音补着,是外婆攥不动笔时写的:
“溪溪,外婆等不到冬天啦。这柿子是你说好看的那只,外婆让隔壁阿婆搬梯子摘的,摘的时候它还晃,像跟我撒娇。放了两天,该软了,你咬一口,比去年的甜。那天你说的那个男孩子,外婆记着啦。别像外婆一样,有话藏心里——秋天的风一吹,叶子就落了,有些事等不得。你给我的那枚硬币,外婆放在你帆布包的夹层里了,别丢。等你回去,拿着它去找他,就说‘外婆让我来抓最大的娃娃’。”
纸条的末尾空了半行,最后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墨痕洇开一片:“想你。”
林溪抱着那只软透的柿子,突然“哇”地哭出声,哭声撞在冷墙面上,又弹回来裹住她。
柿子的软皮被她攥破了,甜腻的汁水浸进指缝,像外婆去年喂她的柿肉,暖得烫人,现在却凉得刺骨。
手机在口袋里震的时候,林溪的指尖还沾着柿汁。是我的电话,背景里是公交车的报站声:“林溪,我买了最早的车票,现在快到镇上了——”
“我外婆……”林溪的话没说完,又被哭声堵回去,“她走了。”
电话那头我的声音顿了,只剩公交车的引擎声闷得像雷。过了半分钟,我的声音传过来,轻得像怕惊着她:“你在院子里等我,我跑过去。”
林溪挂了电话,蹲在门槛上,把脸埋进小熊娃娃的绒毛里。院坝里的雾散了些,柿树的枝桠露出来,梢头那只最红的柿子不见了,地上落着片带蒂的柿叶,沾着霜,像刚被风扯下来的。
我赶到的时候,裤脚沾了满腿的泥,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纸袋,里面是杯热可可——杯壁的温度早散了,吸管却是紫色的,和星黛露的蝴蝶结一个色。
“路上买的,”我把热可可递过去,声音有点哑,“没来得及捂热。”
林溪没接,只是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核,指尖把那半张纸条推过来。我蹲下来看,纸页上的墨痕被泪浸得发皱,“等不得”三个字的笔画粘在一起,像被风吹乱的线。
院坝里很快聚了隔壁的阿婆,她们端来热姜汤,把纸钱放在竹篮里,说“溪溪别哭,你外婆是去摘天上的柿子了”。
风卷着纸钱灰,混着柿树叶的碎末,落在“我”的鞋尖上,凉得发涩。
送行是在第二天清晨,秋霜结得比前几天更厚,院坝的土路上铺了层白,踩上去“咔嚓”响。
林溪穿了件外婆织的毛衣,针脚歪歪扭扭,领口还松了线,她把那枚游戏币挂在脖子上,硬币贴着皮肤,凉得她打了个颤。
我拎着个布袋子,里面是昨晚摘的最后几只柿子——蒂还没掉,红得像团烧不尽的火。
我们把柿子摆在灵前的木桌上,旁边是那只小熊娃娃,还有“我”带来的柿子小熊照片,照片上的娃娃抱着个橙黄的小柿子,耳朵圆得像星黛露。
林溪跪下来烧纸钱时,指尖碰了碰我的手背:“外婆说,让我拿着硬币去找你,抓最大的娃娃。”
我蹲下来,把林溪散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等过了这阵,我们就去。抓最大的,抓一筐,都给你外婆摆着。”
风突然卷过院坝,灵前的烛火晃了晃,又稳下来。林溪抬起头,盯着院坝的柿树看——枝桠上还挂着半只红柿子,蒂被风扯得弯了,像在点头。
“外婆爱吃甜的,”她小声说,“热可可加的双倍糖,她肯定喜欢。”
“我”把那杯凉透的热可可放在桌角,又添了勺糖进去:“等会儿我们煮壶热的,给她温着。”
阿婆们的哭声裹着风传过来,林溪把脸靠在我的肩膀上,硬币硌在两人的衣服之间,温温的,像沾了半秋的暖。
院坝的柿树叶又落了一片,“嗒”地砸在灵前的木桌上,刚好落在那只柿子旁边,像外婆轻轻碰了碰它。
后来我们坐在门槛上,看着太阳慢慢爬上来,霜化了,土路上的泥浸得发黏。林溪把那半张纸条夹进笔记本里,和银杏叶、游戏币放在一起,笔记本的封面沾了点纸钱灰,林溪用指尖擦了擦,露出上面画的星黛露——是小雨之前画的,蝴蝶结歪在一边,像刚抓上来的样子。
“等春天,我们来给外婆种棵小柿树吧,”林溪说,声音轻得像雾,“她肯定喜欢。”
“好,”我点头,把林溪的手攥在掌心,“种在院坝里,等秋天,就能结满红柿子了。”
风卷着柿树的香,裹着深秋的凉,落在我们的发顶。那枚游戏币还贴在林溪的皮肤上,慢慢浸出点暖,像外婆说的“甜”,像我说的“等你回来”,像这深秋里没来得及落尽的红,裹着半分遗憾,半分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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