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破败的栖云府内唯有月光从坍塌的穹顶缺口倾泻而下，勾勒出满目疮痍。
希钰玦靠坐在冰冷的墙边，双目紧闭，长睫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仍在调息，试图压制体内因强行突破禁制而紊乱躁动、并夹杂着神罚反噬之力的神力，但微蹙的眉心和额角不断渗出的细密冷汗，昭示着这个过程远非顺利。
绒柒蹲坐在他不远处，粉晶般的眼眸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她能看到他雪白圣袍上沾染的、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更能感受到他那原本如同浩瀚星海般深不可测的气息，此刻却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心疼攫住了她的小心脏。她不能再只是看着。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凑近了些。
借着清冷的月光，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希钰玦垂在身侧的手背上，乃至脖颈处若隐若现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冰裂瓷器般的淡金色纹路。
那是规则反噬留下的痕迹，并非普通伤痕，其中蕴含着狂暴的法则之力，不断侵蚀着他的神体，带来持续的、锥心刺骨的痛楚。
绒柒的心狠狠一揪。她记得族中长辈说过，灵兔的唾液对一些低阶的灵力创伤有微弱的安抚效果，虽然她知道这对于神罚之伤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但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伸出小小的、柔软的爪子，颤抖着，想要触碰他手背上的裂痕，却又怕弄疼他，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最终，她鼓起勇气，用爪子上最细腻的绒毛，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拂过那些狰狞的淡金色纹路。
她的动作生涩而笨拙，带着全然的赤诚与小心翼翼。
然而，神罚之力何其霸道，即便只是最轻微的外界触碰，也会引动更剧烈的排斥。
她的爪子刚一碰到，希钰玦的手便几不可察地痉挛了一下，眉心蹙得更紧，一声极轻的闷哼从喉间溢出。
绒柒吓得立刻缩回爪子，心脏怦怦直跳，以为自己加重了他的痛苦。
巨大的无助和愧疚感瞬间淹没了她。
看着他那张苍白脆弱却依旧俊美得令人心碎的脸庞，想到他是因为保护自己才落到如此境地，滚烫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蓄满了眼眶。
“对……对不起……”她带着哭腔，小声地啜泣起来，“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
一滴温热的泪珠，恰好滴落在希钰玦手背一道最深的淡金色裂痕之上。
“嗞——”
一声极其细微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响起。
奇迹般地，那滴泪珠落处，那道原本散发着微弱却顽固破坏气息的裂痕，其上的淡金色光芒竟微微黯淡了一瞬，那萦绕不散的法则暴戾之气，似乎被某种更柔和、更纯粹的力量中和、抚平了少许。
与此同时，闭目调息的希钰玦，感受到手背传来一阵清晰的、被灼烧般的刺痛感！
但这痛楚之后，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缓。
仿佛万年冰封的荒原，被一缕带着生机的暖流淌过，虽然细微，却真实存在。
他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冰封的紫眸，因神力受损而少了几分往日的绝对威压，却多了几分深沉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解读的愕然。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自己手背上那处传来奇异感觉的位置，看到了那道略微平复的裂痕，以及旁边……那只哭得眼睛通红、小鼻子一抽一抽，正慌乱地想用爪子擦掉脸上泪珠的小兔子。
是她……的眼泪？
希钰玦怔住了。
天道规则的创伤，连他自己都需要耗费巨大心神才能缓慢压制，竟然会被这弱小家伙的眼泪所影响？
绒柒见他醒来，更是慌得不知所措，哽咽着道歉：
“对、对不起，圣子……我不是故意要弄疼你的……我……我只是想……”
她想解释，却语无伦次，只剩下更多的金豆子往下掉。
看着她这幅可怜又可爱的模样，感受着手背上那残留的、奇异的灼痛与舒缓交织的触感，希钰玦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情绪，如同破冰的春水，汹涌地冲击着他万年不变的认知。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有些砸在地上，有些……落在他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轻微的、却直抵灵魂深处的灼痛与安抚。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布满裂痕的手。
在绒柒惊讶的目光中，他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去了她脸颊边湿漉漉的绒毛上的泪珠。
动作生疏而僵硬，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
“别哭。”
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却仿佛卸下了某种重负，不再那么冰冷刺骨。
“不疼。”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绒柒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紫眸，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似乎看到，那万年不化的冰层深处，倒映着她小小的、狼狈的身影，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名为“怜惜”的柔光。
月光依旧清冷，废墟依旧破败。
但在这残垣断壁之间，一只小兔子的眼泪，似乎拥有了融化坚冰的力量。
而一位至高无上的神明，第一次允许自己被如此笨拙、却又如此真挚的方式所“照料”。
某种坚不可摧的壁垒，正在悄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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