勐泐城的客楼孤零零立在寨子西头,背靠着一片黑黢黢的竹林。竹楼比土司的主楼矮小许多,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地板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之前某种香料残留的气息。
领路的侍从将一盏昏暗的油灯放在竹桌上,含混地说了句“大人安歇”,便匆匆退了出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淅沥的雨声中。
老仆杨忠放下简单的行李,四处看了看,眉头皱起:“少爷,这地方…怕是许久没人住过了。你看这墙角还有漏雨的痕迹。”他指了指一处颜色较深的竹墙,“那老土司,分明没安好心。”
杨慎将油灯挑亮了些,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这间不大的客室。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床上铺着看似干净却略显潮湿的褥子。
“既来之,则安之。”杨慎淡淡道,“他是主,我们是客。客随主便,便是规矩。”
杨忠叹了口气,开始手脚麻利地收拾床铺,又从行李里取出自带的薄毯铺上:“这鬼地方,湿气太重,少爷您当心身子。我去看看能不能找点热水来。”
“不必了。”杨慎叫住他,“夜色已深,雨又大,莫要惊动他人。我们带的干粮还有,凑合一夜便是。”
他在竹桌旁坐下,取出那本边角已有些翻卷的《水经注》,就着灯火静静看了起来,仿佛置身于京城的翰林院书阁,而非西南边陲一座充满敌意的竹楼。
杨忠知道自家少爷的性子,不再多言,默默守在一旁,耳朵却竖着,警惕地捕捉着楼外的任何异响。
雨声时大时小,敲打着竹瓦,汇成细流从屋檐滴落,发出单调的嗒嗒声。远处,似乎隐约传来某种低沉悠长的号角声,混在雨声里,听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杨慎放下书,揉了揉眉心。油灯的灯芯噼啪爆了一下,光线摇曳。
“忠叔,你听。”他忽然轻声说。
杨忠一个激灵,侧耳倾听。除了雨声,似乎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像是很多脚踩在湿滑地面上的窸窣声,正从竹林那个方向传来,越来越近。
“少爷!”杨忠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挡在杨慎身前,手摸向了腰间——那里藏着一把贴身短刃。
杨慎按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那窸窣声到了竹楼下方,似乎停住了。紧接着,楼下传来几声极轻的、有规律的叩击声,像是有人在用指节敲打竹制的楼柱。
笃,笃笃,笃。
三长两短,重复了一次。
杨慎目光微凝。这不是随意的敲击,像是某种信号。
他起身,走到面向竹林的窗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冷湿的雨气立刻涌入,楼下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楼下是哪位朋友?”杨慎压低声音,朝着黑暗问道。
沉默了片刻。一个同样压得极低、略显稚嫩的声音从下面飘上来,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可是…京城来的杨大人?”
“正是。”杨慎道,“尊驾何人?夜深雨大,何不上楼一叙?”
下面又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随即那声音急急地道:“不…不了!大人,我是…我是刀岩爷爷让我来的…他、他让我给您带句话!”
刀岩?杨慎想起路上那个烧荒唱山歌的疯老汉。
“什么话?”
“爷爷说…铜鼓…铜鼓早就哑了!现在的鼓声…是…是蛤蟆叫!骗人的!”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结巴,“他还说…说雨太大了,客楼旧,让您…让您小心楼板滑,别…别摔着!”
说完,不等杨慎回应,下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窸窣声迅速远去,消失在雨幕竹林之中。
杨慎轻轻关好窗户,回到桌边坐下,面色平静。
“少爷,那疯老汉的话…什么意思?什么铜鼓哑了蛤蟆叫?还有,让您小心楼板?”杨忠一脸困惑和警惕,“莫非这楼有古怪?他们想害您?”
杨慎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沉吟道:“铜鼓哑了,意指土司的权威早已名存实亡,或许已被他人架空。现在的鼓声是蛤蟆叫,是说发号施令者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至于小心楼板…”
他目光扫过脚下略显陈旧的竹地板:“或许是提醒我们,这楼里谈话并不安全,隔墙有耳。亦或是…这楼本身就不结实,让我们自己留神,莫要中了什么拙劣的陷害。”
杨忠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地方真是步步凶险!连个疯老汉的话都藏着机锋!”
“未必是真疯。”杨慎淡淡道,“或许只是看得太明白,只好装疯卖傻。”
主仆二人一时无言,只有雨声不绝。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雨势稍歇。楼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火把的光亮透过窗户纸映了进来,人声、脚步声杂乱,朝着客楼而来。
“里面京城来的杨大人可歇下了?”一个粗豪的声音在楼下响起,说的是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语气却并无多少恭敬,“奉土司令,巡夜查寨!近来有安南细作混入,恐惊扰贵客,特来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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