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无形的手推着,不紧不慢地又滑过去两天。林秀表面平静,依旧按时上下工,认真完成每一道工序,晚上回家帮着周淑兰做家务,辅导孩子咿呀学语,然后在灯下啃那些越来越艰深的书本。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那架天平,正在经历一场缓慢而无声的崩塌。
厂里“综合考评”的消息像一层厚重的阴云,笼罩在所有临时工头顶。气氛明显紧绷起来,平时爱说笑的也噤了声,各自埋头干活,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和算计。林秀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也更复杂。有同情,有审视,也有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毕竟,她是临时工里少数几个得了孙师傅青睐,甚至被推荐去培训的。现在培训通知和请假风波搅在一起,她几乎成了这场考评的“焦点人物”。
孙师傅对她依旧严厉,但那种严厉里,似乎少了些以往的“栽培”意味,多了些公事公办的疏离。林秀知道,自己的犹豫和可能的“不安分”,已经让孙师傅失望,甚至可能将她排除在了“可信任”的名单之外。
系统界面里,代表“被服厂工作”的那个淡蓝色光点,亮度似乎黯淡了一些,与代表她自身的光点之间的联系,也变得若即若离。【家园】状态依旧显示为【家(初级)】,但后面那句【工作环境认可度提升】的小字,颜色似乎淡了些。
家里的气氛同样微妙。周淑兰依旧温和,细心照料着孩子,也尽量用平常心对待林秀,绝口不提勘探队的事。但林秀能感觉到,干娘眉宇间那抹不易察觉的担忧。孩子似乎也敏感地察觉到了母亲的心神不宁,变得有些黏人,晚上睡觉总要抓着林秀的衣角才肯闭眼。
天平的一端,“安稳”、“家庭”、“现有工作”的砝码,因为外界的压力和内心的牵绊,变得越来越重,几乎要压垮那脆弱的横梁。
而另一端,“更高收入”、“独立机会”、“新环境挑战”的吸引力,却在现实的顾虑和对未知的恐惧面前,日渐苍白。
陆星洲给的那个信封,被她藏在枕头底下,像一块烫手的烙铁,夜深人静时灼烧着她的思绪。信封上的地址和联系人姓名,她几乎能背下来了。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就是明天。
这天傍晚下班,她故意绕了点远路,沿着县城边缘那条尘土飞扬的土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路两边是稀稀拉拉的菜地和低矮的土坯房,远处是连绵的、在暮色中显得灰蒙蒙的山峦。勘探队的临时驻地,就在山那边的某个地方吧?
她想象着那个地方:应该是几顶帐篷,或者简易的板房,周围是钻机、测量仪器,一群穿着沾满泥浆工装的男人忙碌着。灶台是露天的,大铁锅里煮着简单的饭菜。陆星洲大概会穿着那身旧军装,拿着图纸或记录本,眉头微蹙,眼神专注……
那样的生活,离她现在踩缝纫机、带孩子、啃书本的日子,是多么遥远,又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一种“不同”。
可是,向往归向往。现实是,她明天必须做出选择。去,还是不去?
去,意味着要面对孙师傅可能彻底的失望,要放弃厂里培训的机会,要面对考评可能不及格甚至被清退的风险,要离开孩子和干娘两三个月,要去一个完全陌生、充满不确定性的环境。
不去,意味着安稳地留在现有的轨道上,参加培训,努力通过考评,争取保住临时工的位置,或许将来有一天能转正,拿着微薄但稳定的工资,守着孩子和干娘,过着一眼能看到头的、清贫却安稳的日子。而那个关于“更多可能”的念想,那个被陆星洲亲手递过来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邀请函,将被她亲手退回,或许此生再不会有机会。
哪一种未来,是她真正想要的?
哪一种选择,带来的遗憾会更少?
她站在土路边,望着远处沉入暮色的山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抉择”的重量。这不仅仅是选一份工作,更像是在选择她林秀,未来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
风卷起尘土,迷了她的眼。她抬手揉了揉,指尖触及一片冰凉——不知何时,泪水已悄然滑落。
不是软弱,而是一种巨大的、无处排遣的茫然和……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不能两全其美?凭什么安稳和机会,就不能同时拥有?
可是,心里另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林秀,别做梦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你从张家洼爬出来的时候,就该明白,每一步,都得用东西去换。想得到,就得舍得。
舍得……她舍得什么?又最想要什么?
夜色渐浓,远处的县城亮起了稀稀落落的灯火,像散落在黑丝绒上的碎钻。其中一盏,属于周淑兰家,属于她的“家”。
家……
孩子软糯的呼唤,干娘温和的眼神,灶台上升起的温暖炊烟,灯下相伴学习的宁静夜晚……这些画面,像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她对勘探队那点模糊的向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