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对张癞子和王胖子的处理,出乎林招娣意料的迅速和……雷声大雨点小。
桂芳婶子的男人张建国带着几个民兵,把鼻青脸肿、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两人连同那些可疑的“矿石”和工具,直接押到了生产队部。队长赵满仓黑着脸,把两人骂得狗血淋头,又逼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两人咬死了只是“想挖点稀奇石头换钱”,不承认有人指使,也不说更多。
赵队长气得要命,但似乎也拿他们没办法。这年头,偷鸡摸狗、打架斗殴不算稀罕事,只要没闹出人命或者破坏集体财产,最多也就是关几天禁闭、扣工分、写检查。陆星洲虽然是省城来的勘探队员,但他没受什么伤(反而是张、王二人被揍得不轻),带来的“土壤样本”和“研究石头”也没丢失损坏。
最终,赵队长勒令张癞子和王胖子写深刻检查,扣除三个月工分,并负责清理全村一个月的公共茅厕。这个惩罚不轻不重,既维护了生产队的面子,也没把事情闹得太大。
至于陆星洲,赵队长对他客气中带着明显的疏离和谨慎。省城来的“干部”,还是搞地质勘探这种听起来就“神秘”工作的,对赵队长这样的基层农村干部来说,是需要小心对待、敬而远之的对象。他安排陆星洲暂时住在生产队部空着的杂物间里,又派了个人给他送饭(粗茶淡饭),嘱咐他“安心工作,注意安全”,便不再多问。
而林招娣,则成了这次事件里最微妙的存在。
村里人很快知道了事情经过:永贵家的新媳妇,大清早独自进山,撞破了张癞子、王胖子抢劫省城来的勘探队员,不仅没被吓跑,反而一住筐砸懵了王胖子,帮着陆同志制服了两个坏分子!
这传言比野猪事件更富戏剧性。一个买来的、瘦弱不堪的小媳妇,竟然有胆子、有力气对抗村里最蛮横的二流子,还救了“上面”来的人?这简直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钦佩、好奇、难以置信、还有张二家那种愈发强烈的嫉妒和惊疑……各种目光再次聚焦到林招娣身上。连赵队长见到她,都破天荒地主动点了点头。
桂芳婶子则拉着她的手,又是后怕又是欣慰:“你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不过,做得好!那种祸害,就该这么治!”
林招娣只是低着头,说:“当时没想那么多。”
她说的实话。那一刻,确实没时间多想。
陆星洲事后特意找到她,再次郑重道谢,并送给她两包压缩饼干和一小盒清凉油作为谢礼。压缩饼干是军绿色的包装,硬得像石头,但林招娣知道这东西顶饿。清凉油更是稀罕物,村里根本见不到。她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心里却沉甸甸的。这份人情,不好还。
这件事带来的直接影响是:张永贵得知后,罕见地没有发火,只是用那种更加阴沉、更加琢磨不透的眼神看了林招娣很久,最后哼了一声:“你倒是会来事。” 便不再提。林招娣不知道他心里在盘算什么,但暂时没找麻烦,就是好事。
然而,这件事更深层的影响,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夜里,哄睡了因为吃到压缩饼干糊糊而满足安睡的婴儿,林招娣坐在昏暗的灯下,没有立刻刻划她的“资源图”。她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白天的一幕幕:陆星洲利落的身手、沉稳的气度、那双清澈却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睛;赵队长面对“上面来人”时那种混合着恭敬、疏离和隐隐不安的态度;村里人对这件事截然不同的反应……
她之前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在这个封闭的村子里,靠山吃山,偷偷摸摸换取生存资源”的基础上。她看到的是土地的贫瘠、山林的危险、人心的叵测、政策的红线。她像一只在狭小牢笼里努力寻找缝隙的老鼠,所有的算计和挣扎,都困于方寸之间。
但陆星洲的出现,像一道强光,骤然照进了这个闭塞的牢笼,让她窥见了“外面”的一角。
省城、地质勘探队、有知识有身份的“干部”、干净挺括的旧军装、甚至他随手拿出的压缩饼干和清凉油……这些,都代表着另一个世界,一个与她眼下泥泞困苦的生活截然不同的、更广阔、也许也更有“规则”和“机会”的世界。
陆星洲提到“土壤样本”、“研究价值”。他在山里找什么?他的工作,对这片土地意味着什么?他能在这里待多久?他的存在,会不会带来什么变化?
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这个“救命恩人”(虽然她觉得自己没做什么)的态度,是真诚的感谢,还是某种意义上的……“麻烦”?
林招娣不傻。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一个被买来的、带着拖油瓶的农村媳妇,救了省城来的勘探队员,这件事本身,就带着某种不合时宜的、甚至危险的因素。赵队长的疏离,村里人复杂的目光,都说明了这一点。
她现在就像站在一个岔路口。一边,是继续她原先的计划,在村里和山林间挣扎求存,时刻提防张永贵和村里的恶意,前途渺茫,每一步都可能踩空。另一边……因为陆星洲的出现,似乎隐隐约约出现了另一条极其模糊、充满未知、却也似乎通向更广阔天地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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