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侧院墙,如同巨兽最后一道冰冷的脊骨,在黎明前最深的墨色中沉默矗立。莫衡的身影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根阴影,如同融入岩石本身的一道刻痕。体内奔涌的哀气内力缓缓平复,如同喧嚣的冰河重归深潭,沉凝而内敛,只余下肺腑深处一片深沉的、近乎虚无的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彻骨寒意,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耗尽所有后的空寂。
他抬头。墙高近三丈,顶端镶嵌着防止攀爬的尖锐瓦当和碎瓷片,在微弱的曦光中闪烁着阴冷的寒芒。这是金玉楼最后的边界,也是通往外面那个依旧将他视为恶鬼的世界的出口。
没有助跑,没有犹豫。莫衡双膝微曲,足尖在冰冷潮湿的墙根苔藓上猛地发力!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机簧,瞬间拔地而起!快!轻!如同离弦之箭!
哀气流转周身,带来沛然的力量与难以言喻的轻盈。他左手五指如钩,精准地扣住墙面一块微凸的青砖缝隙,身体借力再次向上急蹿!同时,右手乌木秤杆如同精准的探针,闪电般点出!
叮!叮!叮!
秤杆末端精准无比地击打在几处瓦当和碎瓷片的根部!并非硬撼,而是以巧劲瞬间破坏其脆弱的根基!碎裂的瓷片和瓦砾无声坠落。
几个起落,兔起鹘落!莫衡的身影已如大鸟般翻上高耸的墙头!足尖在冰冷的瓦片上轻轻一点,没有丝毫停留,如同一片被晨风卷起的枯叶,悄无声息地飘落墙外。
双足踏在墙外冰冷、坚硬的土地上。身后,是那座灯火渐次熄灭、如同巨大坟墓般沉寂下去的金玉楼,血腥与恐慌被高墙隔绝,只余下模糊的轮廓。身前,是依旧沉睡在灰暗薄雾中的锦云城。天边,一抹极其微弱的鱼肚白,艰难地刺破厚重的铅云,吝啬地洒下几缕惨淡的灰白光线,如同垂死者最后的气息。
寒风吹过空旷的街巷,卷起尘土和零星的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冰冷而浑浊,带着城市特有的烟火余烬和夜露的气息。莫衡站在墙根冰冷的阴影里,如同刚刚从地狱归来的孤魂。
他缓缓摊开紧握的左手。掌心,是那半块染血的玉佩,冰凉的触感早已沁入骨髓,如同幼子凝固的泪。还有那枚素银簪,温润的月光石在灰白的天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幽蓝光泽,如同妻子低回的叹息。他将这两件遗物,如同最珍贵的信物,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重新贴胸放入怀中内袋最深处。冰冷的玉佩与温润的银簪紧贴着心脏的位置,沉甸甸的,是永不磨灭的烙印,也是支撑他穿越无尽寒夜的最后微光。
然后,他抬步。脚步踩在冰冷的土地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他并未选择那些曲折隐蔽的小巷,而是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行走在空旷无人的主街边缘。身影在灰白朦胧的晨曦中拉得很长,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
锦云城正在从沉睡中缓缓苏醒。几声零星的鸡鸣从远处传来。临街的铺面开始响起卸下门板的“吱呀”声。挑着担子的菜农缩着脖子,踩着薄霜走向集市的方向。清扫街道的更夫拖着疲惫的身子,扫帚划过青石板,发出单调的沙沙声。
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金玉楼内那场血腥的崩塌,仿佛被那高墙彻底隔绝,尚未在这座城市的表皮上掀起明显的波澜。
莫衡的脚步停住了。
前方不远,一面巨大的青灰色城墙拐角处。一张崭新、甚至墨迹尚未完全干透的海捕文书,如同巨大的疮疤,刺目地贴在冰冷的砖石上。文书被浆糊牢牢粘住,边角在寒风中微微卷起。
画像狰狞。眼窝深陷如骷髅,嘴角扭曲上扬,勾勒出一个丧心病狂的恶魔笑容。下方,是那熟悉到令人作呕的罪名:“莫衡,弑亲灭门,勾结悍匪,罪大恶极,十恶不赦!”鲜红的知府大印如同凝固的污血,重重地盖在画像的额头。
通缉令。污名。
画像下方,一行歪歪扭扭、显然是刚被涂抹上去的炭笔字迹,在惨淡的晨光中异常刺眼:“寒星煞到此一游!”
莫衡静静地站在告示前。灰白的天光勾勒着他沾满尘土与夜露的侧影,冰冷而沉默。寒风卷起他单薄的衣襟,拍打着城墙。
画像上那扭曲的“莫衡”,与他此刻冰冷沉静的面容,如同隔着两个世界的倒影。一个是被世间唾弃、万劫不复的恶鬼。一个是刚刚以冰冷手段终结了另一场滔天罪恶的审判者。
污名如影随形,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钉在他的名字上,从未洗刷,也……无需洗刷。
莫衡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没有愤怒,没有屈辱,没有不甘,甚至没有一丝嘲讽。那两点幽蓝的寒芒深处,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漠然。世间的毁誉,官府的污蔑,众人的唾弃……于他而言,不过是飘过冰封湖面的尘埃,激不起半分涟漪。他的心湖早已被更深沉的哀恸与冰冷的使命彻底冻结,深逾万丈,冷过九幽。
他在乎的,从来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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