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杜比剧院。星光大道上的喧嚣被厚重的大门隔绝,只留下地毯吸音后模糊的轰鸣,如同遥远的海浪。后台区域被分割成无数个临时隔间,像蜂巢般拥挤而有序。空气里混杂着高级香水的尾调、发胶的化学气味、汗水以及一种被极力压抑的紧张感。颁奖礼正在进行,巨大的欢呼声和音乐声通过监控屏幕隐约传来,更衬出后台某种屏息般的寂静。
秦默站在分配给自己的休息室门口,略微松了松领结。他刚作为表演嘉宾,在全世界面前演唱了《浮光》的改编版。舞台的强光还残留在视网膜上,耳膜里还回荡着结束时那复杂难辨的掌声——有礼貌,有好奇,或许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愕然。在这种主流至上的盛大秀场,表演一首如此强调东方美学“留白”与“异质”的作品,本身就是一种冒险。他感到一种熟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层面的孤军奋战后的虚脱。
他需要透口气,离开这间堆满鲜花和祝贺卡片、却依然感觉像精致牢笼的房间。他沿着铺着深蓝色地毯的走廊漫无目的地走着,避开匆匆穿梭的工作人员、妆容精致低声交谈的明星以及表情严肃的经纪人。他在一个相对僻静的、靠近消防通道的休息区停下,这里只有一个自动咖啡机和几把孤零零的沙发,灯光昏暗。
他正要走向窗边,却看到靠里侧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剪裁极简的烟灰色缎面长裙,没有过多饰物,侧对着他,微微低头看着摊在膝上的一本皮质笔记本。走廊的光线勾勒出她清瘦的肩线和脖颈优雅的弧度,一种遗世独立的静谧感,与周遭的浮华喧嚣格格不入。
是凌雪。
秦默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他知道她的新电影《山海遁》入围了某个重要单元,但后台如此之大,相遇的概率微乎其微。
凌雪似乎察觉到了目光,抬起头。视线交汇的瞬间,两人都微微怔了一下。没有预想中的寒暄或客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短暂的、奇异的凝滞。舞台上传来又一阵热烈的掌声,透过墙壁,闷闷的。
还是凌雪先打破了沉默,她合上膝上的笔记本,嘴角牵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出的弧度,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唱完了?”
“嗯。”秦默走近几步,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沙发很软,陷下去一点。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矮桌,上面放着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下面有点吵。”凌雪说,目光扫了一眼监控屏幕的方向,意思是指颁奖礼现场。她没有评价他的表演,就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习惯了。”秦默靠在沙发背上,揉了揉眉心。一种难以言喻的放松感,在见到她的这一刻,悄然蔓延开来。不需要伪装,不需要解释,仿佛回到了北京那个堆满器材的排练室,疲惫时可以各自安静,互不打扰。
“你呢?紧张吗?”他问。他知道她对这种场合的厌恶甚于自己。
凌雪轻轻摇头,视线落回自己的笔记本,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皮面:“等着。像在候诊室。” 这个比喻精准得带着点冷幽默。对她而言,这种名利场的盛宴,确实如同一种需要忍耐的病症。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一块吸音棉,将外界的嘈杂都过滤掉了。他们各自承载着刚从聚光灯下退场的疲惫,以及即将可能面对的结果的未知,在这种无声的共处中,奇异地找到了一丝慰藉。
“看到你杂志的封面了。”凌雪忽然开口,目光仍看着笔记本,语气平淡,“拍得不错。”
秦默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指的是那本《Q》杂志。“诗人?”他自嘲地笑了笑,“压力更大。说得好像真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总比说‘小丑’好。”凌雪抬眼看他,眼神清亮,带着一丝极淡的调侃。
秦默失笑。这话很凌雪,一针见血,又带着某种保护性的锐利。她从不轻易赞美,但这种近乎刻薄的坦诚,反而比任何恭维都更让他感到真实。
“你的画,”秦默想起她发来的水墨概念图,“山石间的流光,很有意思。‘遁去的声音’……有想法了吗?”
提到创作,凌雪的神情专注了些:“还在磨。导演想要一种‘消失的轨迹’的感觉,视觉上用了留白,声音上……”她微微蹙眉,似乎在寻找准确的词,“不能是结束,应该是……融入。很难。”
“像风停之后,树叶还在微微颤动的那种余韵?”秦默尝试理解。
凌雪看了他一眼,目光里闪过一丝认可:“差不多。比那个再……虚无一点。”她顿了顿,“你的新歌,那段间奏,人声退去后的电子残响,有点那个意思。”
秦默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凌雪会听得这么细,甚至捕捉到了他试图在《浮光》中营造的那种“声音的留白”。这是一种超越语言的、创作者之间的共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