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曼哈顿中城,一家以保护隐私着称的高级酒店套房里,午后的阳光被厚重的丝绒窗帘滤过,在波斯地毯上投下昏黄柔和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籍、抛光木器和淡淡咖啡香混合的沉静气息。这里没有录音棚的工业感,没有发布会场的喧嚣,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秦默坐在一张深色天鹅绒扶手椅上,对面是英国《卫报》音乐版的首席记者,伊莎贝尔·怀特。一位年约四十、气质干练、眼神锐利的女性,以深度采访和尖锐提问闻名。她身旁放着专业的录音设备,一个小型摄像机由助理操作着,红灯微弱地亮着。没有簇拥的团队,没有闪烁的闪光灯,只有两人之间一张低矮的咖啡桌,上面摆着一壶凉透的茶和两个精致的瓷杯。
这是秦默在《浮光》引发全球热议后,接受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深度专访。选择《卫报》,因为其严肃性和在知识界的影响力;选择伊莎贝尔,因为她不以猎奇见长,而善于挖掘思想。这是一次主动出击,也是一次风险极高的对话。
采访已进行了半小时。伊莎贝尔的问题如手术刀般精准,从《浮光》的创作动机、与埃文斯的合作细节,一路问到东西方音乐美学的冲突。秦默的英语依旧带着口音,语速平缓,但措辞谨慎,思路清晰。
伊莎贝尔翻动笔记本,目光如炬,抛出了核心问题:“秦先生,《浮光》在商业上取得了突破,但评价两极分化严重。许多西方乐评人认为它‘过于怪异’、‘难以接近’;而在你的祖国,也有声音批评你为了国际化‘丢失本色’,甚至‘讨好西方审美’。你如何回应这种‘两头不讨好’的处境?这是你追求‘融合’必须付出的代价吗?”
问题尖锐,直指要害。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摄像机红灯稳定地亮着,记录着秦默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秦默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凉掉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动作舒缓,仿佛在品味问题本身的滋味。他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迎向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女士,”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静力量,“首先,我不认为音乐的目的是为了‘讨好’任何人,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听众。”
他微微前倾身体,双手指尖轻轻相触:“‘融合’这个词,或许并不准确。更像是一种……‘翻译’和‘对话’。” 他顿了顿,寻找着更贴切的表达,“我尝试做的,不是将中国音乐的元素像调料一样撒进西方的音乐模板里。而是,用世界范围内可能被理解的声音和语法,去讲述一个根植于我的文化背景和个人情感的故事。”
“比如《浮光》里的戏曲唱腔,”伊莎贝尔追问,“很多人觉得那是刻意强调的‘东方奇观’。”
“那不是奇观,”秦默摇头,眼神笃定,“那是我血液里的声音,是我成长环境里的空气。当我试图表达某种极致的孤独或乡愁时,我童年记忆里街头广播的粤剧唱段,会比任何布鲁斯音阶都更自然地从我喉咙里涌出来。问题不在于我用不用它,而在于我如何让它变得‘可读’——不是降低它的异质性去迎合,而是找到一种方式,让这种异质性本身成为沟通的桥梁,即使最初它会让人感到陌生甚至不适。”
他用手比划着:“就像……你向一个从未见过雪的人描述雪。你不会说‘它像冰冷的’,因为那是以他的认知来矮化雪的特质。你可能会说,‘它是天空落下的、会融化的水晶,带着寂静的重量’。他一开始可能不懂,但‘水晶’和‘重量’这些词,会在他心里激起某种共鸣的涟漪。音乐也是如此。我在用我能调动的所有声音‘词汇’,努力描绘我内心的‘雪景’。”
这个比喻让伊莎贝尔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她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
“至于‘代价’……”秦默靠回椅背,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任何试图走出舒适区的探索,都会伴随争议。被误解,是突破边界的常态。如果我的音乐能让一些人感到‘不适’,引发讨论,甚至争吵,我觉得这比无人问津要好。至少,它触动了某些固有的神经。”
“所以你不在乎批评?”伊莎贝尔紧逼。
“我在乎。”秦默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坦诚,“但我区分批评的声音。对于基于音乐本体的、真诚的讨论,我乐于倾听。但对于那些预设立场、试图将我标签化或政治化的噪音,”他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选择忽略。我的战场在音符里,不在标题党的文章里。”
“那关于‘丢失本色’的指责呢?”伊莎贝尔引用了国内媒体的批评。
秦默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穿越了房间,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本色……”他轻声重复,“一个人的‘本色’,是会随着经历和视野的拓展而不断丰富、变化的。固守一种被定义的、僵化的‘本色’,才是真正的迷失。我离开中国,与世界碰撞,不是为了丢掉什么,而是为了找到更完整的自己,让我的音乐能容纳更广阔的天空。这个过程必然伴随着阵痛和误解,但……这是成长的代价,我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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