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石湾渔村,告别了瓦西里和他那些沉默坚韧的同伴,“月牙号”继续向北偏东航行,目标直指冬季被流冰覆盖的鄂霍次克海北部边缘。风似乎更硬了,带着一种干燥的、能刮掉人脸上最后一点暖意的锐利。海水的颜色变得更加苍白,仿佛被稀释过的铅灰,天空则总是一种沉甸甸的、低垂的灰白色调,分不清是云还是雾。温度计的读数顽固地在零度上下挣扎,空气冷冽刺骨。
“看!前方!”了望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在驾驶台通讯器里响起。
所有人都涌向左舷。只见前方灰白色的海天线上,出现了一条断续的、更加明亮的白线。随着船只靠近,那白线逐渐清晰、放大,变成了一片片、一块块漂浮在海面上的、形态各异的白色物体——流冰!
起初只是稀疏的碎冰,像巨大的、被随意丢弃的白色瓷片,在海浪中载沉载浮,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咔嚓”声。渐渐地,冰的密度增加了,出现了桌面大小、甚至房间大小的冰盘,边缘被海浪侵蚀得圆润或参差。继续向前,视野中开始出现真正的“浮冰岛”——巨大的、厚度可能达到数米的冰体,静静地、威严地漂浮在灰暗的海面上,仿佛移动的白色山脉。有些冰面相对平坦,有些则堆砌着嶙峋的冰脊和裂缝,在阴沉的天光下,反射着一种冷冽、坚硬、非人间的白光。
“我们到流冰缘了。”于教授的声音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冷静,但眼神中难掩激动,“鄂霍次克海是北半球纬度最低的、能形成大面积流冰的海域。这些冰大多形成于北部的海湾和浅滩,在风和洋流推动下南下。它们是独特的生态系统,也是全球气候的重要调节器。”
“月牙号”谨慎地降低了航速,在相对稀疏的流冰区边缘巡弋。方林开启了直播,镜头扫过这片令人屏息的白色荒原。
【天啊!真的是冰海!】
【好壮观!也好荒凉……感觉像到了世界尽头。】
【这些冰就这样一直漂着?】
【下面有鱼吗?这么冷怎么活?】
方林一边让镜头捕捉流冰的壮美与孤寂,一边解释:“这些流冰看似死寂,其实是许多生命的摇篮。冰层下表面附着着大量的冰藻,它们是食物链的基础。冰层本身为海豹、海象提供了休息和生产的平台。冰缘区域营养盐丰富,吸引了鱼类,进而吸引了海鸟和鲸类……”
为了更深入观察,他们通过“蔚蓝守护”基金会联系了附近一个设有观测站的北海道小镇,租用了一艘小型破冰船和一位经验丰富的当地向导佐藤先生。换乘到那艘船头加固、形如凿子的破冰船上,近距离接触流冰的感觉更加震撼。破冰船小心地切开较薄的冰层,挤开较小的冰盘,朝着一片相对稳定的大面积流冰区驶去。冰层摩擦船体的“嘎吱”声不绝于耳,寒冷仿佛能透过厚厚的钢板渗进来。
佐藤先生是个瘦小精悍的中年人,对这片冰海了如指掌。他指着冰面上一些暗色的斑块:“看,那是海豹的呼吸孔。” 果然,不久后,镜头捕捉到不远处一块浮冰上,几只圆滚滚、披着带斑点毛皮的斑海豹正懒洋洋地晒太阳,听到船声,警觉地抬起头,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过来,然后笨拙而迅速地滑入冰缘的水洞中。更远些,一处冰脊上,趴伏着几头体型更大、吻部生有浓密刚毛的髯海豹,它们显得更从容,只是微微侧头瞥了一眼不速之客。
“流冰是它们的育儿所和避难所,”佐藤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说,“没有流冰,它们很难生存。但这些年,流冰的面积和持续时间都在减少……” 他的语气有些沉重。
破冰船停在一块巨大的、相对平坦的流冰边缘(经过严格的安全评估)。方林、于教授在佐藤的带领下,穿上特制的防滑冰爪和救生服,小心翼翼地踏上冰面。脚下是厚实坚硬的冰层,有些地方透明如玻璃,能看到下方幽蓝的海水,以及附着在冰底、如同褐色丝绒般的冰藻。空气冷得仿佛能凝固呼吸,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在这片无垠的白色寂静中,只有风声、冰层细微的迸裂声,以及远处海鸟的鸣叫。
方林站在冰原中央,闭上眼睛,全力运转【海洋之心】。这一次的感知,与之前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首先是一种极致的、广袤的“宁静”。不是死寂,而是一种被放慢了亿万倍的、近乎凝滞的时间感。他能“感觉”到脚下巨大的冰体,正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缓慢速度,随着洋流漂移。这种“静”中蕴含着巨大的、沉默的力量。
然而,在这片极致的“静”与“冷”之下,【海洋之心】却向他揭示了另一种截然相反的图景——活跃的、蓬勃的、甚至是“温暖”的生命脉动!冰层之下,那幽暗寒冷的海水中,冰藻在进行着微弱的光合作用;小小的端足类、桡足类生物在冰水界面忙碌;磷虾群形成深色的烟柱;鳕鱼、毛鳞鱼在冰缘觅食;海豹在冰洞间灵活穿梭,追逐鱼群……这是一个在严寒包裹下,依然顽强运转、精妙平衡的生态系统。冰的“静”庇护并孕育了冰下的“动”,而生命的“动”又反过来影响着冰的形态与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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