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壮听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抓紧了船舱的固定物。方林想象着那幅画面:在漆黑的、零下几十度的寒夜,巨浪如山,钢铁的船体像玩具般被抛掷,重型器械变成致命的凶器,冰冷的海水瞬间夺走体温和生命……这与他经历过的台风不同,台风狂暴但相对短暂,而这种寒带风暴中的作业,是长时间、高强度的体力消耗与极寒、湿滑、重型机械危险的多重折磨。难怪被称为“死亡捕捞”。
“那为什么还要去?”方林问。
瓦西里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天真的孩子:“钱。一条好船,一趟远海,运气好,能赚够一家人几年舒舒服服过日子的钱。不去?在这里捕小鱼,饿不死,但也看不见未来。年轻人想去外面,姑娘想要新衣服,孩子要上学……海给,海也拿。公平。”
几个小时后,开始起笼。液压起重机发出吃力的轰鸣,钢缆绷紧,从铅灰色的海水中,缓缓吊起那沾满海草和冰碴、显得更加沉重的蟹笼。当蟹笼脱离水面,悬在甲板上方时,瓦西里示意打开笼门。
“哗啦”一声,一堆暗红色、长着惊人长腿和巨螯的生物倾泻在甲板上!帝王蟹!即使在近海,它们的体型也大得令人咋舌,蟹壳直径超过半米,张牙舞爪,充满野性的力量。与南方海域的螃蟹截然不同,它们的外壳更厚,颜色更暗沉,肢节粗壮,充满了适应深海高压与寒冷的特征。在冰冷的环境中,它们依然活力十足,几只强壮的蟹挣扎着,挥舞着足以夹断人手指的巨螯,在湿滑的甲板上横冲直撞。
船员们立刻上前,动作熟练而迅捷。他们用特制的长钩和手套,快速将螃蟹分类。瓦西里拿起一只,指着甲壳上的一处细微标记和蟹脐的形状:“这只是公的,个头够了。这只是母的,放回去。这只太小,也放回去。”他解释道,这里虽然不如远海管理那么严格,但基本的规矩他们遵守:只捕达到特定尺寸的雄蟹,放过所有雌蟹和未成年的蟹。这是用鲜血换来的教训——涸泽而渔,最终大家都没饭吃。
“看这个,”瓦西里指着一只被放回的、相对较小的蟹,“让它再长一年,明年,或者后年,它就能带来更多的钱,生出更多的小蟹。海里的东西,不是一次拿光的。”
中午,他们带着收获返航。虽然只有不到二十只合格的帝王蟹,但对于近海作业来说,已算不错。回到石湾,瓦西里的老伴已经准备好简单的午餐:清蒸的帝王蟹腿,只加了一点盐。当那粗壮的蟹腿被敲开,露出里面饱满、雪白、纹理分明的蟹肉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淡淡甜味的鲜香瞬间弥漫开来。蘸一点点融化的黄油,送入口中,蟹肉紧实、弹牙,鲜甜无比,带着深海寒冷水域特有的纯净与浓郁风味,与任何温暖海域的蟹肉都截然不同。
“好吃!”阿壮吃得满嘴流油,眼睛放光,“这肉……绝了!”
瓦西里看着他们,脸上露出难得的、满足的笑容:“冷,苦,危险……但海给的礼物,是好的。值得。”
饭后,围着炉火,喝着更烈的自制伏特加,瓦西里谈兴更浓。他说起更久远的时候,他的祖父那一辈,还用更小的木船,在冰缘用陷阱和鱼叉捕蟹,那是另一番与海搏斗的智慧。也说起了从更北方、来自楚科奇或堪察加的原住民那里听来的古老故事。
“……老人们说,在白令海最北边,冰永远不化的地方,海底有‘冰海女神’的宫殿。她有时脾气好,让螃蟹多得捕不完;有时发脾气,就掀起风暴,把船和人吞掉。要想讨好她,不能贪心,要守规矩。”瓦西里喝了一大口酒,眼神变得有些迷离,“还有人说,在千岛海沟最深的地方,躺着‘沉睡的寒铁’……不是我们用的铁,是更古老的、闪着蓝光的东西,像冰,又像金属。是远古巨神的武器,还是从星星上掉下来的?谁知道。反正,那地方邪门,罗盘乱转,鱼都绕着走。我爷爷的爷爷那辈,有胆大的船好奇靠近,再没回来。都说是被‘寒铁’吸到海底,永远冻住了。”
冰海女神……沉睡的寒铁……永不融化的冰心……
方林心中默记着这些词汇和瓦西里提到的模糊方位(白令海最北冰架区、千岛海沟特定段)。这些传说,与圣克里斯托瓦尔的“火种”、赤道的“燃烧之海”何其相似!都是将某种特殊的自然现象或地质构造,赋予神性,并与海洋的馈赠与惩罚联系在一起。这“寒铁”,是否就是“水之钥”线索中,与“金属”(金)相关的部分在寒冷北方的体现?或者,是某种极寒环境下形成的特殊矿物或能量凝结?
告别瓦西里,回到“月牙号”上,方林望着窗外“石湾”渔村稀疏的灯火,心中波澜起伏。这一天,他见识了寒海渔夫的艰辛、危险、务实与世代相传的生存智慧,品尝了深海极致环境孕育的珍馐,也听到了指向更寒冷、更神秘深海的古老低语。
雪原下的渔夫,他们的生活是冰冷的钢缆、湿滑的甲板、沉重的蟹笼和烈酒,他们的哲学是“海给,海也拿”的直白公平,他们的传说里藏着对不可知力量的敬畏。这一切,都构成了“北方壬癸水”那冰冷、沉重、危险却又孕育着珍贵生命与古老秘密的复杂面貌。前方的路,似乎指向更北的冰海,和更深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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