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号称“九省通衢”,万里长江在此与汉水交汇,水网密布,舟楫如云。
深秋的寒意已颇为刺骨,江风带着湿气,吹过黄鹤矶头,卷起江面阵阵浊浪。
相较于北地已显露的严冬肃杀,武昌城内外却因聚集了数十万大军而显得异常“热闹”,或者说,嘈杂而混乱。
原左良玉的帅府,如今已换了主人,更添了几分草莽与颓唐交织的气息。
左梦庚,这位继承了父亲庞大而松散军团的少帅,正焦躁不安地在铺着兽皮的大椅上挪动身体。
他对面,坐着一位面容粗犷、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戾气与疲惫的中年汉子,正是兵败后辗转逃至武昌的“闯王”李自成。
一份紧急军报被重重拍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三万人?孙世振只带了三万人,就敢沿长江西进,直扑我武昌?”左梦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他指着军报,手指微微发抖。
“他……他这是疯了吗?还是觉得我武昌数十万大军都是泥捏的?”
他原本以为,孙世振在徐州苦战击退多铎,自身必也损失惨重,没有半年休整绝难再动。
更何况寒冬将至,用兵大忌。
怎么也没料到,对方的反应如此迅猛,如此……不合常理!
李自成端起案上一碗浑浊的烈酒,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让他眯起了眼睛。
他放下酒碗,嘴角咧开一个充满讥诮和残忍意味的笑容,鼻腔里哼出一声:
“嗬!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在徐州城下侥幸赢了一阵,就真把自己当霍去病再世了?三万人……嘿,三万人也敢来撩虎须?这是有多瞧不起咱,瞧不起左帅你麾下的雄兵啊!”
他的语气充满了对孙世振这种“鲁莽”行为的不屑。
在他数十年的征战生涯中,见过太多骤然得志便忘乎所以的年轻人,最终都成了冢中枯骨。
孙世振,不过又是一个罢了。
左梦庚见李自成如此轻敌,心中反而更加不安。
他强压着烦躁,提醒道:“闯王,不可小觑此人!徐州之战,多铎二十万大军,何等凶悍?却在此人手中折戟沉沙,损兵折将,连多铎本人都丧命!此人用兵,绝非仅凭血气之勇,恐有诡诈!”
“诡诈?”李自成嗤笑一声,手指敲着桌面。
“左帅,你也是带兵的人,孙世振所部,经徐州血战,人困马乏,伤者累累,此为其一也!寒冬用兵,天时不与,北卒南来,不耐湿冷,粮草转运艰难,士卒必有怨言,此为其二也!劳师远征,以疲敝之卒,攻我以逸待劳之师,又犯兵家大忌,此为其三也!”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眼中闪烁着老于行伍者的精明与冷酷:“他孙世振或许有几分急智,在徐州占了地利,打了多铎一个措手不及。可那是守城!如今他是来攻我!武昌城高池深,我大军云集,以逸待劳!他那三万人,一路顶风逆水而来,到了武昌城下,还能剩下几分力气?依咱看,他这不是用兵,是送死!”
提到潼关,李自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快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决定大明命运的时刻。
“他老子孙传庭,号称知兵,不也在潼关被咱老子打得全军覆没?这儿子,看来是急着去地下跟他老子团聚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笃定,甚至带着几分对南京朝廷的鄙夷:“而且,你当这只是孙世振一个人的主意?南京城里那个刚坐上龙椅没多久的小皇帝,朱慈烺!哼,跟他爹崇祯一个德行!刚愎自用,急功近利!肯定是他在后方胡乱指挥,催促进兵!以为打跑了鞑子一次,就能横扫天下了?可笑!正好,这次就让咱,再狠狠给他们爷俩上一课!把他们那点可怜的幻想,彻底砸碎在武昌城下!”
李自成的分析,结合其过往的赫赫战功,带着一种强烈的说服力,渐渐冲淡了左梦庚心中的疑虑。
是啊,孙世振再厉害,也是人,他的军队也是血肉之躯。
寒冬、疲敝、劳师远征……这些不利因素是如此明显。自己坐拥数十万大军(尽管成分复杂,战力参差不齐),据守坚城,怎么看都是胜算极大。
想到此处,左梦庚的胆气也壮了起来,脸上露出笑容:“闯王高见!如此说来,这孙世振确是自投罗网了!那……此番迎敌,就有劳闯王调度指挥了?闯王威名,足以震慑宵小!”
他顺水推舟,将迎战孙世振的指挥权部分让出。
一来,李自成毕竟是曾席卷半个中原的“闯王”,军事经验丰富,对付明军更是“专业对口”;二来,也可借此让李自成和他的残部去打头阵,消耗孙世振,无论胜负,自己都能保存更多实力。
李自成岂能不明白左梦庚的心思?
但他此刻急需一场胜利来重振声威,稳固在武昌的地位,同时也确实没把孙世振的三万疲兵放在眼里。
他大手一挥,豪气道:“左帅放心!区区三万疲敝之卒,何足挂齿!你拨给咱老子五万……不,八万兵马!咱老子亲自率军,在武昌以东择险要处设伏,定叫那孙世振有来无回!让他这三万人,变成喂江鱼的肉饵!”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