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头,“孙”字帅旗与大明龙旗在北风中猎猎作响,发出如同金铁摩擦般的呜咽。
城内外,大战后的痕迹尚未完全抚平,坍塌的城墙处民夫正在加紧抢修,空气中依稀还残留着淡淡的烟火与血腥气。
校场之上,三万将士肃立,甲胄虽经修补清洗,仍可见刀劈箭创之痕,许多人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在望向点将台上那个身影时,燃烧着一种混杂着敬畏、信赖与未熄战火的灼热。
点将台上,孙世振一身玄色铁甲,外罩深青战袍,并未佩戴过于华丽的盔缨。
他的脸色比数月前更加棱角分明,下颌已蓄起短髯,眼神沉静如深潭,却又似有寒星在其中闪烁。
左肩旧伤在徐州恶战中曾有崩裂,此刻虽已愈合,但在寒风中仍隐隐有酸胀之感。
这具身体年不过二十,却已承载了太多生死重负。
台下,以赵铁柱为首的一干将领,以及部分新近擢拔、原属史可法系或江北反正的军官,脸上却大多带着忧色。
“督师!”赵铁柱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道,他如今沉稳许多,但此刻语气难掩焦虑。
“将士们徐州血战,虽得大胜,然伤亡亦重,体力疲敝,刀甲弓矢损耗亟待补充。且今已入秋,天气一日寒似一日,北风渐紧。此时远征……是否过于仓促?不若暂驻徐州,休整过冬,待来年春暖,兵精粮足,再图西进不迟啊!”
“是啊,督师!”一名原江北军出身的副将也附和道。
“武昌左梦庚,收容闯逆残部,拥兵号称数十万,据坚城,拥大江之险。我军新疲,又值寒冬,攻坚恐非易事。陛下……陛下或许不明前线将士之苦,督师何不具实上奏,恳请缓期?想来陛下必能体谅!”
“还请督师三思!”数名将领齐声劝谏。
他们并非畏战,实是出于对军队状态和客观条件的担忧。
寒冬用兵,历来为兵家所忌,士卒易生冻馁,非战斗减员剧增,战力大打折扣。
孙世振目光扫过诸将,将他们脸上的忧虑、疲惫、乃至一丝对严冬和未知强敌的隐惧尽收眼底。
他心中何尝不知这些困难?甚至,他比他们更清楚左梦庚与李自成残部合流后可能的棘手,更明白冬季长途跋涉、溯江作战的艰险。
他缓缓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让那股寒意直透肺腑,驱散连日操劳带来的倦意。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并不洪亮,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将领,乃至前排精锐士卒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与决绝。
“诸君所言,皆乃老成持重之论,本帅岂会不知?”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西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关山,看到那座笼罩在迷雾中的江畔巨城。
“天时不利,将士疲敝,敌垒坚固……这些,我都知道。”他的声音陡然转沉,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心头。
“但,我们没有时间了。敌人,不会给我们时间!这天下,也不会给我们时间!”
他转过身,面向众将,眼神锐利如刀:“休整?等到明年开春?好,就算我们能安然休整数月。那么,诸君告诉我,待到明年此时,我徐州城下,面对的会是谁?是左梦庚吗?还是李自成?”
他自问自答,语气中带着冰冷的嘲讽:“不!到那时,飘扬在这城下的,很可能已是建虏的八旗!多尔衮新丧其弟,二十万大军折戟淮徐,此等奇耻大辱,以建虏之骄横凶残,岂会善罢甘休?他们只会用更疯狂、更庞大的报复来洗刷!如今北地已渐入严冬,不利于大规模用兵,此乃天赐于我等的、唯一的喘息之机!但绝非让我们高枕酣睡的温床!”
孙世振走下两步台阶,更接近他的将领们,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添分量:“徐州一战,我们能胜,七分靠将士用命,三分……靠的是多铎轻敌冒进,靠的是建虏对我大明残兵最后的轻视!这样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了!下一次南下的,必是汲取教训、准备充分、挟雷霆万钧之势的建虏主力!仅凭我等目前这几万大军,守徐州或可勉力,若建虏分兵多路,或以大军围困,断绝粮道,外无强援,内无积蓄,我们拿什么去抵挡?拿什么去守护身后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江南?”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水浇头,让原本心存侥幸的将领们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们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胜利并非终点,而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平静。
“若想真正抗衡建虏,护我华夏衣冠,”孙世振的声音重新扬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激昂。
“我们需要更多的军队!需要更大的战略纵深!需要更充沛的钱粮物资!武昌,九省通衢,天下粮仓之一,左部数十万大军(虽多乌合),李自成残部百战余烬,若能为我所用,加以整训,便是对抗北虏的又一柄利剑!若困守徐州,坐视左、李在武昌整合壮大,或甚至……被建虏遣使招降,则我大明将永失长江中游,被彻底锁死在东南一隅!届时,才是真正的回天乏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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