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御营军临时驻扎的破损寨墙染得更深。中军大帐内,气氛比败退途中更加凝重。诸将盔甲歪斜,身上大多带伤,脸上混杂着疲惫、惊惧与不甘。白日的惨败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那铁骑冲阵的恐怖场景,仍在眼前挥之不去。
李璟站在帐幕边缘,身份低微,本无开口的资格。但当他听到几位将领仍在争论明日是据寨死守,还是继续向另一个预设阵地转移,实质上仍是换汤不换药的被动挨打策略时,那股源自战场血腥和同袍惨死的灼热气息,再次冲上了他的喉咙。
他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声音因紧张而略显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帐内的嘈杂:“末将以为,据守或直线后撤,皆非上策!”
刹那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这个不起眼的低级军官身上。有惊愕,有不满,更有毫不掩饰的轻蔑。
“李把总,此处岂有你妄议军机之地?”一名络腮胡将领皱眉呵斥。
李璟豁出去了,他无视那些刺人的目光,语速加快:“建奴铁骑之利,白日诸位将军已亲见。我步卒结阵,尚且难挡其锋芒,若困守孤寨,彼或以游骑封锁,或以重兵围困,断我水源粮道,不出数日,我军不战自溃!直线后撤,亦难逃其骑队追击,终将被其蚕食殆尽!”
他顿了顿,感受到帐内死寂般的压力,以及一道来自侧前方、格外锐利的视线——那是曹变蛟,以勇猛和善用游击闻名的援剿总兵。李璟稳住心神,继续道:“唯有‘以迁为直’!我军当发挥步卒耐力,依托前方丘陵、林地、河谷,不断机动,避实击虚。彼进我退,彼驻我扰,彼疲我打,彼退我追。更关键者,需遣精干小股部队,绕行敌后,专司袭扰其粮道!”
“袭扰粮道?”有人嗤笑,“说得轻巧!建奴护粮必严,小股部队前去,不是以卵击石?”
“正因其料我新败,不敢出击!”李璟目光灼灼,“我军新败,彼必骄横,视我如待宰羔羊,护粮之军未必时刻警惕。且其大军前行,粮秣转运频繁,战线拉长,必有疏漏之处。我不求全歼其护粮队,只需寻其薄弱环节,焚其一部粮草,则敌大军必为之震动,前线攻势或可稍缓,为我主力调整部署争取时间!此乃运动战之精髓,不在攻城略地,而在疲敌、耗敌、乱敌!”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诸将神色各异,有的沉思,有的依旧不以为然。
“运动战……疲敌、耗敌……”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正是曹变蛟。他走到李璟面前,那双经历过无数恶战、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李璟,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你读过兵书?”
“略知一二。”李璟躬身。
“光读兵书没用。”曹变蛟语气平淡,却透着千钧之力,“敢不敢把你说的‘袭扰’,亲自做给本将看?”
李璟心头一凛,毫不犹豫:“敢!”
“好!”曹变蛟点头,不再看其他人,“本将需要熟悉前方地形的向导,也需要不怕死的锐士。你,算一个。点五十名擅走能战、不怕死的弟兄,一炷香后,寨门集合。”
命令下达得突兀而决绝,没有任何商讨的余地。
一炷香后,残破的寨门前,五十人已集结完毕。多是曹变蛟带来的旧部,神情剽悍,眼神冷漠,带着一种百战余生的漠然。也有几名像李璟一样,从白日战场上幸存下来、眼神中还带着惊魂未定却咬牙硬撑的御营军士兵。其中,一个沉默寡言、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老兵,名叫韩固,被曹变蛟指定为李璟的临时搭档。
没有战前动员,没有豪言壮语。曹变蛟只扫了众人一眼,吐出两个字:“出发。”
五十余人如同幽灵,无声地没入寨外的黑暗。他们避开官道,专走山间小径、干涸的河床。曹变蛟一马当先,脚步轻盈得如同狸猫,对地形似乎了如指掌。李璟紧跟其后,努力调整着呼吸,适应着这种完全不同于白日结阵而战的节奏。
韩固就跟在他身侧不远,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他很少说话,但每次短暂休息,都会默默递过来一个水囊,或是用眼神示意前方某个需要注意的落脚点。他的存在,让初次参与这种敌后渗透行动的李璟,心中稍稍安定。
根据哨探拼死送回的情报和曹变蛟的判断,他们终于在次日黄昏,找到了一处绝佳的伏击地点。这是一段位于两座丘陵之间的狭窄官道,道路在此有一个急弯,一侧是长满灌木的陡坡,另一侧则是乱石密布的浅滩。更重要的是,据信一支规模不小的清军运粮队,将在入夜前后经过此地,前往前方大军营地。
“他们的护军不会太多,但也不会少。”曹变蛟伏在灌木丛后,盯着下方的道路,声音压得极低,“我们的目标不是杀人,是放火!看到粮车,就用火箭,用火把,用一切能点火的东西,往车上扔!韩固,你带五人,负责东头,堵住他们回头路。李璟,你跟我,负责西头,防止他们前冲。其余人,听我号令,集中火矢,射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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