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手指颤巍巍地指着那个反唇相讥的后生，“你你你你……”了半天，气得胡子直抖，却终究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赵老五见状，赶忙挤出笑脸上前打圆场：“要我说，今天时辰也不早了，大家伙儿也都累，不如先回去歇歇，有什么事……日后再议，日后再议哈。”
众人本就心有余悸，闻言如蒙大赦，纷纷借机散去，只留下钱老一人颓然地瘫坐在太师椅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钱老，您老也别太……”
赵老五凑上前，还想再劝两句。
“滚！”
钱老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厉声喝道，“你这个没骨气的软骨头，也给我滚出去！”
赵老五碰了一鼻子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得悻悻然退了出去。
刚迈出大门，他便揣着手，回头狠狠啐了一口，低声咒骂：
“呸！不识好歹的老倔驴！我倒要看看，你再这么硬撑下去，还能嚣张几天！”
……
隔日清晨，“应氏药符铺”照常开门营业，生意依旧火爆，门前排起的队伍甚至比往日更长，真可谓门庭若市。
而与这热闹景象形成微妙对比的是，周边几家原本死扛着价格的商铺，以赵老五为首竟悄无声息地将部分丹药的价格下调了一些。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轻轻推动。
那几家率先降价的店铺门前，果然又零零星星地多了一些驻足观望、甚至掏钱购买的散客。
又过了两日，那几家像是得了什么好处，或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价格下调的幅度骤然加大，几乎是一路跌到了与“应氏药符铺”持平的水平。
几家生意越来越多起来，甚至恢复到了以往的人流量。
很快，大多数原本还在观望、犹豫的商家再也坐不住了，纷纷跟着调低了价格。
不降？
不降自家店铺就真的一桩生意都没有了！
原先坚挺的价格体系开始全面、迅速地崩塌。
坊市间的气氛悄然转变，从先前的一致对外、垄断高价，变成了如今争相揽客的局面。
曾经被联手抬到天际的价格，正以一种谁也无法阻挡的趋势，飞快地回归它们本该在的位置。
…………
凤夕年看着尔玉专注地摆放着那些代表各家商铺的纸片，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怎么就如此笃定，他们最后一定会跟着降价？”
尔玉没有立刻抬头，指尖小心地将最后一张纸片按一定间距竖好，才直起身，拍了拍手。
“这世上，没有哪个商家能眼睁睁看着别家生意火爆、门庭若市，而自己门前冷落，却还能始终心如止水、无动于衷的。”
她转过脸，对上凤夕年探究的目光，慢悠悠道：“即便赚不到往日那般惊人的暴利，也总好过让成堆的丹药符箓彻底积压在库房里，眼睁睁看着它们变成无人问津的废品。”
“积压的货物无法变现，便是最沉重的负担。而当负担沉重到一定程度时。”
尔玉唇角微扬，语气带着算计好一切的笃定：“降价，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其实，从‘应氏药符铺’出现，并且他们发现连武力都无法将其铲除的那一刻起，许多人心里就已经萌生了降价的念头。”
尔玉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那为何迟迟不动？”
她自问自答，指尖轻轻碰向最后一张纸片。
“因为‘枪打出头鸟’——所有人都怕第一个降价会触怒同行，成为众矢之的。他们需要一个人，最先站出来牵这个头。”
随着她指尖轻触，第一张纸片应声倒下，连锁反应瞬间发生，其余的纸片一张接一张地相继伏倒。
“赵老五，就是那只被推出来、或者说自愿跳出来的‘出头鸟’。”
凤夕年恍然大悟似的一拍手掌：“而剩下的人，一旦有人开了先例，跟从大流便是他们唯一也是最自然的选择。”
“那赵老五……怎么就心甘情愿当了这‘出头鸟’？”凤夕年捻着指尖，仍有些不解。
“自然是我们给的好处，足够让他心动。”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只见梅书礼缓步走入，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一个沉甸甸的芥子袋递给尔玉，“我天赋远不及师妹，至今仍只能炼出元婴品阶的丹药，惭愧。”
“足够了，师兄炼的丹，品相已是极好。”
尔玉接过袋子，轻轻掂了掂。
“这些就是打动他们的东西。”
利益，永远是最能驱动人心的筹码。
“可万一……”
凤夕年微微蹙眉，仍有顾虑，“等风头过去，他们故技重施，再度联手涨价又该如何？”
尔玉闻言，唇角弯起一抹浅笑：
“这价格啊，一旦落了回去，再想涨起来……可就难如登天了。”
她目光扫过窗外熙攘的街市：“有了更优的选择，客人尝过了实惠的甜头，就不会再想去吃高价的苦。他们若还想联手垄断，就得先问问大家还认不认他们的规矩。”
果不其然，未出数月，便如凤夕年所预料的那般——
率先降价的赵老五，眼见风头渐过，坊市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点小心思便又活络起来，试探着将几样紧俏丹药的价格，悄悄往上抬了几分。
然而，涨价的风声才漏出去不过两三日。
一个月黑风高夜，几个身手利落、蒙着脸面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他的铺子。
次日清晨，赵老五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重新开了张。
但凡有人问起价格，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保证：“不涨了！不涨了！打死也不敢再涨了！”
自然，这皆是后话。
至于那位“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在众多学子口中传颂、被誉为“以一己之力平抑物价”的无名英雄——
尔玉，此刻却正垂头丧气地跪在上学宫庄严肃穆的大殿门前。
为什么呢？
无他，唯“举报”二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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