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嫣能去学堂“蹭课”的事,像村口老槐树上的麻雀消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孟家村的角角落落。族里那些闲不住的嘴很快就冒出了酸溜溜的闲话,最扎耳的莫过于村口大槐树下的“情报站”——二奶奶抱着刚从河里捞上来的粗布洗衣盆,盆底的水顺着木盆缝隙“滴滴答答”往下淌,她却故意把声音压得又低又尖,刚好能让路过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一个丫头片子,不在家好好采山货帮衬家里,天天往学堂钻啥?那笔墨纸砚是姑娘家碰的?真是不务正业!”旁边的三婶立刻接话,手里的棒槌在石板上“砰砰”敲着衣裳,附和道:“就是这话!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生孩子、操持家务,认那几个字顶啥用?不如多采两筐木耳去镇上卖,换点盐巴针线实在!”这话像带着倒刺的细针,扎得刚好路过的李秀兰心口发疼,她攥着洗衣皂的手都捏出了印子,却没敢上前理论,只能加快脚步往家走。回家跟紫嫣学说时,紫嫣正趴在炕边的小矮桌上,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天光抄录课本,木炭笔在糙纸上划过“沙沙”响,她闻言只是抬头笑了笑,指尖在刚写好的“仁”字上轻轻顿了顿:“娘,嘴长在别人身上,咱管不住也没必要争。不如把自己的事做好,他们看着看着就明白了。”话落又低头抄字,笔尖稳得没半点颤动。往后的日子里,她依旧天不亮就背着竹筐钻进后山,露水打湿了裤脚也顾不上拧,专挑那些肉厚黑亮的木耳、鲜嫩饱满的平菇采;回来后把村民们交来的山货分门别类,用不同的粗布包好——易碎的木耳垫上新鲜榛子叶防潮,带泥的平菇仔细择去杂质,过秤时秤杆翘得高高的,账目记得工工整整写在布条上,分文不差地交给各家;下午太阳刚偏西,她就揣着王先生送的旧《论语》往学堂赶,笔记记得密密麻麻,先生提问时总能对答如流,连班里最机灵的小胖都佩服地说:“紫嫣姐姐比先生还懂呢!”渐渐地,村民们发现跟着紫嫣卖山货,不仅不用自己跑远路去镇上碰壁,价钱还比自己卖高两成,以前说闲话的人见了紫嫣,也悄悄把话咽了回去,甚至主动把自家山货先给她挑。
转机发生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紫嫣送完“清香餐馆”的山货,背着空竹筐往家走,路过村东头的小河时,远远就看见二奶奶蹲在河边的青石板上,费力地拧着刚洗好的被单——那被单是二爷爷过冬的厚棉被拆下来的,浸了水后沉得像块铅,二奶奶佝偻着腰,双手攥着被单两端往中间拧,脸憋得像熟透的红高粱,额角的青筋鼓得像蚯蚓,嘴里还“嗨哟嗨哟”地喘着粗气,可被单里的水只是慢悠悠地往下滴。紫嫣赶紧放下竹筐,快步跑过去,伸手就攥住了被单的另一头:“二奶奶,我帮您!”她手上常年采山货、拎竹筐练出了力气,掌心的薄茧蹭过粗布被单,双臂一使劲,腰杆挺得笔直,被单里的水“哗哗”地顺着布纹往下淌,在石板上积成一小汪水洼。二奶奶愣了愣,手里的力道不自觉松了,看着紫嫣额角渗出来的细密汗珠,顺着鬓角的碎发往下滑,又想起前几天自家孙子半夜发烧,烧得小脸通红直说胡话,儿子儿媳去镇上赶早集没回来,是紫嫣听说后揣着王先生教的草药知识,跑后山采了柴胡和薄荷,教她煮水给孩子擦身降温,还帮着跑了三里路去邻村找赤脚医生,折腾到后半夜孩子才退了烧。想到这些,二奶奶心里的愧疚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她伸手擦了擦紫嫣脸颊的汗珠,叹了口气:“紫嫣啊,以前是二奶奶老糊涂,听了几句闲话就瞎嘀咕,说了你不少不中听的,你可别往心里去。你这孩子,又能靠双手赚钱贴补家里,又肯真心帮衬族人,还这么爱读书肯上进,真是咱孟家祖坟冒青烟,养出的好丫头!”紫嫣直起腰,甩了甩酸胀的胳膊,笑着摇摇头,露出两颗小虎牙:“二奶奶,看您说的,过去的事提它干啥?咱们都是一个祖宗的亲人,互相帮衬本就是应该的。再说,您以前还总给我塞糖糕吃呢。”这话让二奶奶更受触动,攥着紫嫣的手,眼眶都有些发红。
族里人的态度彻底从观望变成认可,是在村里分春耕化肥的时候。那天刚下过一场小雨,泥土里带着湿润的腥气,孟老实背着竹筐慢悠悠往村部走,心里盘算着领了化肥就去给西坡的玉米地施肥。刚进院就见会计老孟头从仓库里扛着两袋化肥出来,“咚”地一声放在他的竹筐旁,拍着化肥袋上的字说:“老实哥,这是你家的,整整两袋!”孟老实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拦:“老孟头,不行不行!咱村规矩是按人头分,我家五口人,最多领一袋,这多的一袋可不能要!”他一边说一边往出推,竹筐晃得化肥袋都歪了。老孟头赶紧按住筐沿,笑着往他手里塞了根烟:“你别急啊,这可不是多给的,是奖励!村支书特意交代的,就给你家紫嫣的!”孟老实愣在原地,烟都忘了接:“奖励?给紫嫣?”“可不是嘛!”老孟头往周围扫了一眼,声音提高了些,让旁边领化肥的村民都能听见,“要不是紫嫣带着大伙儿把山货卖到镇上餐馆,还联系了城里的干货铺,咱村今年能靠着山货收入评上‘致富先进村’?县里给的奖励里就有这几袋化肥,支书说必须给紫嫣家一袋,这是她应得的!”周围的村民立刻附和起来,李婶手里攥着化肥票,笑着说:“可不是嘛!去年我家山货自己卖,一斤才八毛,跟着紫嫣卖,一斤一块一,多赚了小二十块呢!这化肥给紫嫣家,咱都服气!”王大爷也点头:“紫嫣这孩子有本事还不藏私,带着咱一起赚钱,这奖励该得!”孟老实捧着沉甸甸的化肥袋,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心里的欣慰像泡开的茶,又浓又暖——他知道,这两袋化肥不只是几十斤肥料,是族里人、村里人对紫嫣的认可,是把以前那些“丫头片子没用”的闲话,彻底踩在了脚下。回家的路上,他特意放慢脚步,遇到族人就笑着打声招呼,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掩不住的骄傲,连竹筐晃出的声响,都觉得比往常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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