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两指捏起那枚乳白色的骨片,触感不像死物,倒像一块温玉。
指腹还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一丝搏动。
他没有多看,手腕一翻,将骨片滑入贴身的玉匣,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那股若有若无的生机。
做完这一切,他紧绷的肩线才松垮下来,目光扫过周围几张还带着震惊余韵的脸,忽然咧嘴一笑:“亏了。刚才那声‘笑’,按品阶算怎么也值三万功德点——可惜这破系统延迟高,到现在还没听见金币响。”
锅炉房里凝滞的空气,被这句没心没肺的玩笑话瞬间搅碎。
大刘愣了一下,手里还抓着把葱花,随即爆发出“哈”的一声短促大笑。
苏晚萤也没忍住,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随着这阵笑声荡开,蹲在角落的周岩只觉袖口一热。
他低头看去,那道常年暗沉的烧伤疤痕竟透出淡淡的暖光;而林小满膝头的画夹里,那几道原本静止的银粉线条仿佛有了生命,竟顺着纸面纤维自行延展出半寸,像是在纸上生长出的银色藤蔓。
不远处,苏晚萤并没有因为气氛轻松就放松警惕。
她借着笑声的掩护,指尖看似随意地搭上了赵文宇的寸关尺。
赵文宇此刻就像刚从深海捞上来的人,大口喘着粗气,眼神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浑浊。
“想想那只风筝。”苏晚萤的声音很轻,引导着他的意识,“麦田扎脚的感觉,风筝线勒进肉里的疼,还有风吹过耳边的声音。”
赵文宇的瞳孔微微收缩,原本呆滞的目光逐渐聚拢,显出一丝清明。
随着他的呼吸频率改变,陈凡敏锐地捕捉到,赵文宇胸骨下方那几道原本黯淡的金纹,正随着每一次吸气而微微鼓胀,如同干枯河床下重新涌动的活脉。
“他体内还有七处锈点,位置很刁钻,卡在心包经的几处大穴上。”苏晚萤没有回头,而是通过传音入密低声对陈凡说道,“但刚才我发现,每次他回忆起那些带‘痛感’的温暖细节,金纹就会多长出一分。这不像是在驱逐,倒像是在……覆盖。”
用鲜活的人性,强行覆盖死板的机械。
陈凡微微点头,目光却越过众人,落向了窗外的花坛。
周岩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去。
他手里攥着一把刚才封存黑渣用的焊条余烬,动作很轻。
他将黑灰色的粉末撒入花坛干裂的泥土中,用脚尖碾平。
怪事就在这一秒发生了。
原本早已冻硬的冬日冻土层下,竟毫无征兆地钻出了几株嫩芽。
那芽尖儿长得飞快,眨眼间就抽条、结苞、绽放。
那是一种陈凡从未见过的白色小花,花瓣惨白如骨,边缘却泛着极淡的金晕,在充满煤灰味的空气中显得格格不入。
周岩显然也被这违反常识的一幕惊到了。
他蹲下身,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指,轻轻刮过一株花茎。
一滴乳白色的汁液从断口渗出,正好滴在他掌心的旧疤上。
“嘶……”周岩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处早已结晶化的疤痕剧烈震颤起来,发出一阵高频的嗡鸣,仿佛那滴汁液是某种催化剂,正在与他体内的某种力量产生共鸣。
“别动!”
林小满突然叫了一声。
她盘腿坐在地上,飞快地翻动着那本厚厚的速写本,将刚才画的流浪汉、赵文宇、还有大刘大笑时的颧骨特写撕了下来。
她将三张半透明的速写纸叠在一起,对着透过天窗洒下的光柱举起。
当三道代表着不同阶层、不同遭遇的笑容弧线在光影中重合的瞬间,纸面竟浮起一层朦胧的薄光,在空气中投射出了第四道模糊的轮廓。
那不是在场的任何人。
那是一个蜷缩在桥洞阴影下的拾荒老人,满脸皱纹堆叠,嘴角却微微上扬,浑浊的眼中含着泪光,手里似乎紧紧攥着半个馒头。
那是善意的源头。
林小满眼睛发亮,手里的炭笔就要落下,想要将这第四个影子彻底描实。
“别画完!”
陈凡的身影闪过,一把按住了林小满的手腕。
他的指尖冰凉,用力之大,捏得林小满手腕生疼。
“怎么……”林小满错愕抬头,却看到陈凡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有人在顺着‘善意’反向追踪我们。”陈凡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极快,目光射向窗外。
那里,原本还能看见一丝湛蓝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阴云密布,云层低得仿佛要压垮医院的楼顶。
“刚才那朵花,不该开在这个季节。善意是因果,但在漏洞百出的世界里,过剩的善意就是最显眼的信号弹。”
陈凡的话音未落,花坛中那几株刚刚还妖冶绽放的白色小花,竟在瞬间齐齐枯萎。
花瓣剥落,化为黑灰色的粉尘,被一股无形的阴风卷起,在半空中急速盘旋、拼凑。
不过眨眼间,那团灰烬就在窗外的虚空中凝成了一只巨大的、残缺的眼睛图案。
那只“眼睛”没有瞳仁,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却仿佛带着冰冷的审视,死死地“盯”住了陈凡他们所在的这扇窗口。
陈凡心头猛地一跳,那种被锁定的寒意瞬间爬满脊背。
他没有任何犹豫,反手一把拉上了厚重的遮光窗帘。
“嘘。”
他食指竖在唇边,示意所有人噤声,另一只手已然探入怀中,摸出了一枚边缘磨损的古旧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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