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卫氏子弟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往前冲了两步,像是要跟夏侯渊争辩,可看着夏侯渊眼底的冷意,又猛地停住脚步,悻悻地退了回去,嘴里嘟囔着“配不配也不是你说的”,却没再提“走”字。
谢明轩皱着眉,走到夏侯渊面前,深吸一口气道:“将军,不是我们不愿练,是真的太难了。五十步不看靶,就是练个十年八年,也未必……”
“我练了三年。”夏侯渊打断他的话,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一年,我跟着主公讨伐黄巾,在淯水被贼兵劫了营,我身边的亲兵,死了十七个,都是跟了我五年的兄弟。他们的尸体,堆在营门外,我连收尸的空都没有,只能攥着把断弓,躲在乱葬岗里,听着黄巾的人搜了三天三夜。”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喧闹都停了下来,演武场里静得能听见风吹过箭羽的声音。“那三天,我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就攥着那把断弓,对着乱葬岗里的野狗练。看不见狗,就听着声音射;听不见声音,就凭着感觉射。”夏侯渊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左眼下方,那里有一道浅疤,“这疤,就是那会儿被野狗挠的。后来我活着回来,就天天在演武场练,从二十步,到三十步,到五十步,练到左手起了茧,茧子掉了又长,长了又掉,才做到今日这样。”
他看着谢明轩,又看了看所有人:“你们是世家子弟,锦衣玉食,比我当年强百倍。我能练三年做到,你们凭什么做不到?”
没人能回答。演武场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卷着黄土,落在那些锦袍和儒衫上,也落在夏侯渊的玄色劲装上。有的子弟低下头,看着自己干净的锦靴,又看了看夏侯渊那双沾着泥、却稳得像扎根在地上的靴子,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
周泰见场面静了,忙上前一步道:“诸位公子,军营里的住处已经备好,都是单间,虽比不上家里宽敞,却也干净。现在,列队!跟着我去住处,辰时之前,谁要是晚了——”他看了眼夏侯渊,又道,“按军营规矩,罚跑演武场十圈。”
这次没人再笑,也没人再抱怨。谢明轩第一个站到队伍里,虽然还是有点歪,却主动往旁边挪了挪,跟身边的人对齐;钟毓擦干净眼泪,也站了进去,手按在剑柄上,努力让自己站得直些;王承宗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站进队伍,还回头招呼了两个跟他相熟的子弟,让他们快点。
夏侯渊看着这支依旧歪歪扭扭、却比刚才整齐了不少的队伍,眼底的冷意淡了些。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养由基弓,搭在肩上,转身往演武场外侧的望楼走去。周泰带着子弟们往军营住处走,路过望楼下方时,有的子弟偷偷抬头,看见夏侯渊正站在楼上,手里拿着一支箭,对着远处的靶心,慢慢拉弓——阳光落在他身上,把玄色的劲装染成了浅红,那支箭搭在弦上,稳得像焊死了一样。
钟毓走在队伍最后,也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飞快地低下头,攥紧了手里的剑。他想起刚才夏侯渊说的话,想起爹钟繇书房里挂着的那把断剑,突然觉得,军营里的黄土,好像也没那么脏了;练射箭,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风又吹过演武场,这次没再带起喧闹的笑声,只带着箭羽轻颤的嗡鸣,和少年们略显笨拙、却一步步往前走的脚步声。望楼上,夏侯渊松开手,箭羽划破空气,稳稳扎进远处的靶心。他看着那支箭,嘴角终于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这些世家子弟,是许都的根,也是将来的兵。今日这一箭,射倒的是稻草人,射醒的,该是他们心里那份“金贵”的娇气了。
夏侯渊站在演武场望楼的阴影里,看着那支歪歪扭扭的队伍被周泰领着往军营深处走,玄色劲装后襟还沾着方才射箭时溅上的草屑。风卷着校场的黄土掠过指尖,他抬手掸了掸,指腹触到养由基弓上磨得光滑的木柄——这触感熟悉得很,就像熟悉主公曹操藏在笑里的心思。
这个时候的许都,早不是当年兖州那片兵荒马乱的土地了。自打主公从吕布手里守住了兖州,,那些原本观望的世家——陈郡谢、琅琊王、颍川钟,一个个都热络起来。粮秣、兵员、人脉,哪一样离得开这些盘根错节的家族?就像去年征讨徐州,谢衡在许都帮着筹措粮草,钟繇在关中稳住了马腾韩遂,琅琊王氏更是出面联络了徐州的世族,让主公少了后顾之忧。可越是这样,主公夜里跟他和夏侯惇议事时,眉头皱得越紧。
“妙才,”他总记得主公坐在案前,手指叩着《孙子兵法》的封皮,声音压得低,“世家是撑船的篙,也是绊脚的石。”那会儿烛火晃着主公的脸,一半明一半暗,“这些子弟,养在锦缎堆里,眼里只有爵位俸禄,将来真要上了战场,怕是连刀剑怎么握都忘了。你把他们领去军营,别太苛责,也别太纵容——得让他们知道,军功不是绣在锦袍上的花纹,是用汗泡出来的,是用命换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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