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周正平的调查,像一辆失控的火车,一头撞进了无形的棉花堆里。
省纪委那间足以让钢铁汉子崩溃的谈话室,第一次失去了它应有的威慑。
这位刚刚退休的老局长,被“双规”之后,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毛。
不吵,不闹,不喊冤。
办案人员问他,退休前为何突击提拔干部。
他垂下眼帘,声音沙哑。
“我对不起组织。”
再问他,那笔近千万的巨款去向。
他闭上眼,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死线,用沉默对抗一切。
所有审讯手段,无论是严厉的质问,还是政策的攻心,到了他这里,全部失效。
有人提起他一生清廉,试图唤醒他的荣誉感。
他只是摇头,喃喃自语:“是我辜负了党的培养,我是个罪人。”
有人提起他的妻儿,试图用亲情软化他。
周正平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会流下两行浑浊的泪,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但嘴巴却像被焊死了一样,撬不开一条缝。
他认罪,但绝不交代细节。
这种用沉默进行的对抗,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人绝望。
他的心理防线,像一座用一辈子信仰和固执垒起来的城墙,密不透风。
“楚书记,这真是块茅坑里的老石头,又臭又硬!”负责主审的老纪检干部,满脸疲惫地向楚风云汇报,语气里全是挫败,“软的硬的都试过了,没用!他就反复念叨那几句车轱辘话,油盐不进!”
林峰站在一旁,眉头紧锁。
这是他主动请缨接下的第一个大案,没想到开局即是死局。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张国良的耳朵里。
“攻心之战?我看是撞墙之战!”
张国良的办公室内,他听着心腹的汇报,嘴角浮现出一抹快意的讥讽。
“周正平这种在官场泡了一辈子的老狐狸,什么阵仗没见过?凭一个黄毛小子那套纸上谈兵的理论,就想让他开口?痴人说梦!”
他仿佛已经看到楚风云灰头土脸的样子,心中一阵舒畅。
第一刀就砍在了钢板上,看你这出“系统性打击”的大戏,还怎么有脸唱下去!
与外界的幸灾乐祸截然不同,楚风云的办公室里,一片沉静。
他没有丝毫气馁,指尖在桌面上极有韵律地敲击着,目光专注地审视着关于周正平的所有资料。
档案,堪称完美。
出身贫寒,一生节俭,妻子是中学教师,温婉贤淑。
唯一的儿子周伟,在市档案馆工作,一个最清水的衙门,一个最普通的科员,至今还跟父母挤在单位分配的老破小里。
一个如此爱惜羽毛,对家庭和自身要求都近乎严苛的人,会在临退休前,为了一笔自己根本花不完的钱,亲手毁掉一生的清名?
不合逻辑。
楚风云敲击的指尖停住了。
他几乎可以断定,周正平的沉默,不是顽固,而是绝望。
他的心里,一定藏着比身败名裂更让他痛苦,更让他不甘的事情。
他选择一个人扛下所有,不是为了保护谁,更像是一种走投无路后的自我惩罚。
要打开这把心锁,不能用锤子砸,必须找到那把看不见的钥匙。
“林峰。”楚风云忽然开口。
“书记,我在。”
“让审讯组的老同志先撤下来,换一种打法。”
楚风云抬起眼,看着自己的秘书,目光深邃得如同寒潭。
“从现在开始,你亲自去。不谈案情,不问细节,只跟他聊一个人。”
“聊谁?”林峰一愣。
“聊他的儿子,周伟。”
楚风云靠在椅背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以一个同龄人的身份,去跟他聊聊他那个的儿子。聊他的工作,聊他的生活,聊他的不如意。我要你把周伟塑造成一个怀才不遇、被现实压迫的年轻人形象,去勾起周正平内心深处的愧疚。”
“书记的意思是……”林峰心头一震。
“一个清廉了一辈子的父亲,给不了儿子任何官场上的帮助,甚至因为自己的清名,让儿子在单位里备受冷遇,处处碰壁。你说,这份愧疚,会不会比他自己的荣辱更重要?”
楚风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温情脉脉不管用,那就用最锋利的刀,去扎他心里最软的那块肉。”
“我明白了!”林峰瞬间醍醐灌顶。
书记这是要换一种打法,用最诛心的方式,去击溃那座最坚固的城墙!
第二天,周正平所在的谈话室,换了景象。
没有了正襟危坐的审讯员,只有林峰一个人。
他给周正平倒了一杯热茶,很自然地坐在了他旁边。
“周伯伯,我昨天去档案馆办点事,见到周伟哥了。”林峰像是闲聊家常。
周正平端着茶杯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他挺忙的,一个人整理一大屋子的旧档案,身上全是灰。我看他午饭就是泡面加根肠,就跟他聊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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