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启明区的官场里,徐国梁是人所共知的“官三代”,其仕途早已铺就,因而一路顺遂。家族的荫蔽始于其祖父——一位在改革开放初期便勇于开拓、主政一方的县委书记,为后辈奠定了与时俱进的政治基石。到了其父,更是官至市人大副主任,虽最终止步于此,但几十年经营下来,已在当地织就了一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凭借这承上启下的雄厚背景,再辅以一纸经不起深究的经济管理硕士文凭,徐国梁三十二岁便执掌了区工业局,手握重权。
启明区是全市工业重地,全区百分之六十的税收来自工业企业。工业局局长这个位置,向来是区长和区委书记都要高看一眼的。可徐国梁上任两年,启明区的工业增速却从全市第二滑落到倒数第三。
“徐局,这是上半年的工业经济运行分析,区领导催得很急……”办公室主任李明拿着一份文件,小心翼翼地站在徐国梁办公桌前。
徐国梁的视线没离开手机屏幕,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知道了,放那儿。”
李明扫了一眼徐国梁案头那足有尺高的待阅文件,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将手中的报告轻轻搁在最上面。他心下明白,这份紧要材料少说也将在这里“躺”上一周,除非区领导的鞭子真的抽下来,否则徐局长绝不会想起,届时也只能仓促地龙飞凤舞地一签了事。
这样的场景在工业局早已司空见惯。徐国梁到任后,局里的工作作风急转直下。他带来的几个亲信被安排到关键岗位,整天围着局长转,正经业务一窍不通。有能力、会干事的年轻同志得不到重用。经验丰富的老同志被边缘化,索性混日子等退休。
更让底下人头疼的是局里越来越离谱的报销制度。
“李主任,这……”财务股小王拿着几张发票,面露难色,“徐局这条领带,也要走办公用品报销吗?”
李明叹了口气:“徐局说了,这是接待外商用的,算商务开支。你照办就是。”
“可这明明是奢侈品店的发票,三千八一条的领带,这……”
“难道小孙的教训还不深刻?你该不会也想去档案股吧?”
“去就去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落得清闲!”话冲口而出后,小王自己先愣住了。她看见李明投来的愕然目光,意识到失言,低下了头,不再说话,只是咬紧牙关,几乎是用戳的力道,在报销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知道,这笔钱最终会以“办公用品”或“接待费”的名义入账。类似的假账,工业局每个月都要做上十几笔。
这天下班前,徐国梁把李明叫到办公室,用指尖将一堆数十张发票轻轻推到他面前,话说得轻松而自然:“李主任啊,为了工作,有些开销不得已产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想办法,尽快合规处理,别让效率问题影响了单位的正常运转。”
李明接过一看,心里咯噔一下——除了常规的餐饮、礼品发票,居然还有两张境外旅游的机票和酒店账单。
他低眉垂首,话里带着明显的为难:“徐局,这旅游的费用……恐怕不太好走账啊。”
“我是去旅游了吗?”徐国梁像是被火烫了一下,生气地打断,声音陡然拔高,身子也向前压了过来,脸上满是“你简直在乱说八道”的恼火,“我这次去新马泰是考察工业园区建设!这是工作!请问你明白了吗?”
“是是是,我明白了,是我没看清。”李明连忙点头,“我尽快。”
回到办公室,李明对着那沓发票发愁。做假账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但这次金额太大,风险也水涨船高。他拿起电话,叫来财务股的小王和项目股的刘股长。
三人关起门来商量了半天,最终决定把这笔钱拆分成几笔,分别做到不同的项目里。这样的操作他们已经驾轻就熟,但每次都提心吊胆。
“李主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刘股长忧心忡忡地说,“上面如果认真查起来,咱们都得跟着倒霉。”
话音落下,刘股长和小王的目光,像终于找到支点一样,齐齐投向李明。
“那你们说……还能怎么办?”李明苦笑。
室内一片沉默。
启明区迎来省委的常规巡视。这天,徐国梁接受了巡视组的谈话询问。当他从谈话室出来时,气色竟颇佳,还顺手整理了一下西装前襟。眼神比平时更为锐利,仿佛刚接收并消化了某种重要讯息。
“徐局,您可回来了。”见徐国梁回办公室,等着签文件的李明赶紧迎上去。
徐国梁没有立即应声,而是神色凝重地沉思片刻,才意味深长地说:“巡视组这次,恐怕是带着‘干货’下来的。”他刻意顿了一下,留给李明领悟的时间,随即又似触及了某种禁忌般立刻收住:“涉及区政府主要领导,我就不多说了,你心里有数就行。”
这番欲擒故纵的暗示,被李明转背在私下场合复述给了几位信得过的同事。
这则隐秘的谣言在小圈子内经过几轮发酵,不出意料地传入了区长张建民的耳中。听完身边人的低声汇报,张建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竟然几不可闻地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便已消散。徐国梁这个名字,以一种对方浑然不知、却足够致命的方式,被张建民区长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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