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解除后的安全屋,并未迎来预期中那足以让人瘫软在地的松弛与欢庆,反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深入骨髓的精疲力尽,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对未知前路的疑虑与不安。空气仿佛依旧凝滞,沉重得能摸到实质,其中似乎还隐隐残留着那份来自瑞士的、决定生死的DNA检测报告,所散发出的、冰冷的电子墨味与无机质的数据气息,无声地提醒着刚刚过去的那场惊心动魄的豪赌。
沈心像一只被暴风雨摧残过后的雏鸟,将自己深深地蜷缩在客厅那张略显陈旧的沙发角落里,双臂紧紧抱着并拢的膝盖,下巴抵在膝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那一片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上。明明警报已经解除,明明顾夜宸那些如同附骨之疽的监视者已经如潮水般退去,可那种被置于高倍显微镜下反复审视、每一个毛孔都被放大分析、生死仅悬于一线之间的极致战栗感,却如同顽固的幽灵,迟迟不肯从她的神经末梢褪去。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反复、暴力抻拉到了极限的橡皮筋,即使外部压力骤然消失,内在的结构也早已受损,失去了原有的弹性和活力,只剩下一种绵软无力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脆弱。
陆哲沉默地坐在电脑前,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有条不紊地清理着系统内所有与这次“偷天换日”行动相关的临时数据、缓存文件和加密通讯记录。他的动作精准、迅速,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酷,确保不留下任何可能被反向追踪的数字指纹。然而,他那紧蹙的眉宇间笼罩的凝重阴云,却并未随着数据的删除而消散,反而像是沉淀了下来,化为了更深的思虑。
“我们……现在,算是安全了吗?”沈心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过度使用和紧张后特有的沙哑,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如同琉璃般易碎的脆弱感,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哲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顿,他没有立刻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删除进度条上,直到那个代表着“完成”的绿色提示框弹出,他才缓缓合上笔记本电脑的盖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终于抬起眼,看向蜷缩在阴影里的沈心,眼神复杂,里面交织着短暂的松懈和更长远的忧虑。
“暂时。”他给出了一个谨慎的答案,声音平稳却毫无暖意,“顾夜宸那边,基于那份他亲手求来、又亲手‘验证’的‘铁证’,逻辑上应该会彻底将‘沈心’这个身份,与他记忆中那个‘林晚’的幽灵,清晰且决绝地剥离开来。短期内,你不再会是他重点关注和怀疑的目标。”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愈发严肃,像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但这绝不意味着,危险已经彻底解除,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站起身,走到沈心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带有压迫感的谈话姿态。“第一,赵世杰那边的眼线,虽然因为顾夜宸对你态度的明显转变而暂时收敛了锋芒,降低了监视的强度,但他们并未完全撤离。他们对你的兴趣,最初是源于你主动调查慈心基金会这一行为本身,这与顾夜宸是否关注你,并无直接关联。你的存在,对他们而言,依然是一个需要弄清楚的变量。”他伸出第二根手指,语气更加低沉,几乎如同耳语,“第二,也是更重要、更值得我们警惕的一点——是钟叔。”
沈心像是被这个词刺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带着询问看向陆哲。
“钟叔这次为了应对DNA危机,所动用的资源层级、所采取的冒险程度,远远超出了处理一般情报人员危机时的常规界限。”陆哲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担心隔墙有耳,“调动那个早已准备好的‘生物学原型’并取得其新鲜样本;渗透进顾家那条极度隐秘、防守严密的样本输送链关键节点;买通瑞士那家顶级私人实验室内部的核心技术人员,完成样本的替换和最终鉴定报告的篡改……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哪怕最微小的纰漏,都可能像推倒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引发连锁反应,导致灾难性的、无法挽回的后果。”他的目光锐利如锥,仿佛要刺穿表象,“他为了保住你……或者说,为了保住你这颗他投入了大量心血、并且寄予厚望的棋子,不惜下了极大的、甚至是孤注一掷的赌注。”
沈心背后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细密的冷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这意味着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意味着,”陆哲的目光牢牢锁定她,语气斩钉截铁,“你的价值,或者说你所能带来的潜在回报,在钟叔那庞大而复杂的棋盘上,已经被提到了一个非常高的、甚至可能是关键的位置。巨大的、非常规的投入,必然伴随着对等、甚至超额的回报期待。他不是慈善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他顿了顿,仿佛在让这个冷酷的结论沉淀下去,“他不会让你闲着的,更不会让你长期处于‘安全’的闲置状态。很快,就会有新的、毫无疑问也更加危险和艰巨的任务下达。你所能拥有的、这短暂‘休息’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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