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六十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烧红的、滋滋作响的刀尖之上艰难跋涉,承受着无休无止的煎熬。沈心被无形的囚笼困在“沈心”这个角色躯壳之内,不得不强迫自己按部就班地重复着这个身份应有的、看似平静无波的生活轨迹——她准时出现在那家熟悉的咖啡馆,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指尖在键盘上敲打出关于东南亚文化市场的、逻辑清晰却毫无灵魂的文字;她钻进市立图书馆那散发着陈旧纸墨气息的阅览室,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寻找着能够支撑她“撰稿人”身份的、无关痛痒的细节;她甚至接受了另一家小媒体突然打来的、关于文化趋势的电话采访,用流利的英语和得体的观点,侃侃而谈,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涟漪。
她表现得几乎无懈可击,每一个微笑的弧度,每一次语调的起伏,都经过精确的计算和控制。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完美无缺的表象之下,是怎样一片惊涛骇浪、濒临崩溃的内心世界。每一次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每一次公寓门口传来哪怕最轻微的、不属于陆哲的脚步声或异响,她的心脏都会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一秒,随之而来的是更疯狂、更失控的擂动。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最恶毒的附骨之疽,无声无息地啃噬着她的理智、她的睡眠、她勉强维持的镇定。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上演着样本调包行动可能失败的种种可怕场景:顾家负责护送样本的人突然警觉,发现了重量或封签上那微不可察的差异?瑞士实验室内部某个环节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纰漏,触发了额外的安全检查程序?还是那个作为“生物学原型”的女孩,在取样过程中突然出现了抗拒,或者发生了其他无法预料的健康状况?任何一个小小的、看似微不足道的意外,都像一颗被误触的雷管,足以引爆整个精心布置的局,将她、将陆哲、甚至将钟叔庞大的网络,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毁灭深渊。
陆哲几乎寸步不离地镇守在安全屋这个临时的指挥中心,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不同颜色的数据流如同永不停歇的瀑布,疯狂地刷新、滚动,多个加密通讯窗口时而亮起,时而黯淡,传递着外界无法破译的信息。他的脸色始终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眼下的乌青如同浓墨晕染,清晰地显示出他同样在承受着巨大无比的精神压力,睡眠成了一种奢侈。他偶尔会接到来自不同渠道的、经过层层加密的简短讯息,每一次,他都只是用最简洁的词语回复——“收到”或“明白”,从不向身旁焦灼不安的沈心透露任何具体的行动细节,仿佛那些信息本身就带着灼人的毒性。但沈心并非毫无所觉,她能从他眉宇间细微的蹙起与放松,从他敲击键盘时力度的轻重缓急,从他偶尔望向窗外那深沉而锐利的眼神中,艰难地拼凑出外界那场无声战役的进展——紧张,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但幸运的是,似乎……仍在那个深不可测的钟叔所划定的计划轨道内,艰难地向前推进。
第二天深夜,万籁俱寂,城市陷入了最深的沉睡。安全屋内只有设备运行发出的低沉嗡鸣。陆哲突然接到了一通加密等级被标记为血红色的、持续时间极短的通讯。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听完了全程,当通讯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时,他猛地从那张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几乎带倒了旁边的水杯。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积压在胸腔许久的浊气,那气息里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释放感,整个人因为精神的骤然松弛而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又立刻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稳住身形,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立刻背负上了新的、等待结果的压力。
“成功了。”他转过身,看向沙发上几乎彻夜未眠、脸色在屏幕微光映照下苍白得如同透明琉璃的沈心,声音带着极度紧张和缺乏睡眠后的沙哑,像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水泥墙面,“样本替换……完成了。顾家那个标记着最高优先级的样本保管盒,已经在规定的时间窗口内,被安全送入了苏黎世那家实验室的特定接收窗口。里面装着的,现在是我们准备好的、取自‘原型’的、符合一切检测要求的冷冻血液样本和口腔黏膜组织拭子。我们在实验室内部的那个关键内应,已经确认安全接收,整个流程……没有引起任何额外的注意或怀疑。”
沈心那悬在喉咙口、仿佛已经停滞了数十个小时的心脏,终于伴随着这句话,重重地、几乎是砸落般摔回了胸腔的原位。这突如其来的松弛,带来的不是安慰,而是一阵剧烈的、几乎让她眼前发黑、胃部翻江倒海的眩晕感。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冰冷的墙壁,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才让她勉强站稳,没有因为这极致的情绪反差而瘫软下去。
第一步,也是最关键、最惊险的一步,成功了。那把致命的钥匙,在落入锁孔之前,已经被悄然调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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