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轩的日子,如同秋日里一段难得和煦的暖阳,在李牧看似浑噩、实则精准的掌控下,平稳而有序地向前流淌。后园的坡地上,两座以粗壮毛竹为骨架、覆以厚实桐油布的暖棚已初具雏形,工匠们在王老五的监督下,喊着号子,将最后几根支撑柱深深夯入泥土。新挖的蓄水池轮廓已然显现,池底裸露着潮湿的新土,只等挑选个干燥晴好的日子,用预备好的青砖仔细砌好内壁,便能投入使用。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更兴旺、更稳固的方向发展,连带着小翠和春草、秋叶的脸上,都时常带着对未来充满希望的轻快笑容。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暗流早已蓄势待发。
这日午后,秋阳正好,温煦却不灼人,透过稀疏的云层,懒洋洋地洒满竹韵轩的院落。李牧蹲在刚刚搭好框架的暖棚旁,避开工匠们忙碌的身影,在一块新刨光的木板上,用炭笔仔细记录着棚内棚外几个不同测量点的温度差异,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关键的数据。小翠在一旁安静地打着下手,不时递上干净的布巾或是李牧需要的其他小工具。春草和秋叶则在院子中央那口水井旁,仔细清洗着明日要送入宫中的、品相最上乘的一批豆芽,她们动作轻柔,生怕损伤了那娇嫩的芽体,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给这忙碌而充实的院落增添了几分鲜活的生活气息。
突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气势,由远及近,如同冰雹般砸碎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竹韵轩那扇新漆不久、平日里总是虚掩着的院门,被“砰”地一声粗暴地完全推开,厚重的门板狠狠撞在两侧的墙壁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巨响。
院内四人俱是一惊。抬眼望去,只见严嬷嬷脸色铁青,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似乎也因急促的步伐而略显散乱,她身后紧跟着四名身形健壮、膀大腰圆、面色冷肃如同石雕的粗使婆子,更令人心惊的是,婆子们中间,还簇拥着两名穿着宫中内侍特有服色、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太监!那两名太监目光如探照灯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冰寒,迅疾而挑剔地扫过院内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件物事,最后,如同锁定猎物般,齐齐定格在那些排列整齐、象征着竹韵轩生机与希望的豆芽缸上。
小翠手中的布巾“啪”地掉在地上,春草和秋叶更是吓得手一抖,险些将盛放豆芽的竹筛打翻,三个女孩脸色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下意识地紧紧靠拢在一起,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王老五今日恰好被李牧派去城外采买一批搭建暖棚急需的特定物料,此刻并不在院中,这无形中让院落失去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撑。
李牧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炭笔“啪嗒”一声掉在脚边的泥土里。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这群明显来者不善的不速之客,脸上迅速爬满了怯懦和不知所措的神情,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向后缩了缩,像是受惊的兔子想要寻找掩体。
“李姑爷,”严嬷嬷的声音比往日更加冰冷生硬,每一个字都仿佛裹着一层来自数九寒天的冰霜,她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先行礼,直接切入主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这二位是尚膳监的刘公公和张公公,奉太后娘娘口谕,前来查验‘如意菜’的制备之所。”她刻意加重了“太后娘娘口谕”和“查验”这几个字,其分量足以让任何知晓宫廷规矩的人心胆俱裂。
那两名太监中,年长一些、面皮微黄、眼角带着深刻皱纹的那位,倨傲地上前一步,尖细的嗓音带着一种天生的、属于权力阶层的威压,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咱家姓刘,这位是张公公。”他用拂尘虚指了一下身旁稍显年轻的同伴,目光却始终如同冰冷的钩子,牢牢钉在李牧身上,“听闻那颇得太后娘娘青睐的‘如意菜’,便是在此陋室制备。太后娘娘仁德,心系万民,亦关心民间疾苦,特命咱家等前来亲眼看看,这每日呈入宫中、供奉凤驾的御膳之物,究竟是在何等环境、何等规制下制成。”他的话语冠冕堂皇,但那“陋室”二字,以及话语间毫不掩饰的挑剔与审视,却将他的真实意图暴露无遗——这不是普通的巡视,这是一场蓄谋已久、标准严苛的突击检查!
小翠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直沉到冰冷彻骨的深渊。尚膳监!那是内廷二十四衙门之一,专门负责宫廷膳食的采购、验收、尝膳等一切相关事宜,权力极大,规矩也极严!他们平日里极少亲自出宫查验,一旦出动,往往意味着事情绝不简单!难道是豆芽在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被人抓住了把柄?还是……有人故意在太后面前进了谗言?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让她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眩晕,后背的衣衫几乎在刹那间就被冷汗彻底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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