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望北城头,将最后几缕硝烟与血腥气撕碎,揉进北地特有的、带着荒原沙砾的干燥空气里。
城墙上,修补工事的叮当声与伤兵压抑的呻吟交织,劫后余生的疲惫像一层厚重的灰尘,覆盖在每个幸存者的眉梢眼角。
然而,在这片颓败与重建交织的景象中心,城楼最高处的那一小方天地,空气却凝滞如渊。
唐夜背对城池,面向北方那苍茫无尽的荒原。他站在那里,身形并不如何魁梧,青衫甚至有些地方被兽血与烟尘染得变色,但周身却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韵。那不是刻意散发的威压,而是一种“存在”本身对周遭环境的自然影响——光线在他身侧微微扭曲,风声靠近时变得低伏,连空中偶尔飘落的尘灰,都会在触及他周身三尺前悄然滑开,仿佛那里存在着一个无形的、静谧的领域。
大乘绝巅,已初步触及规则,身合天地,又超然其上。
离真仙境,也仅仅一步之遥!
月灵儿安静地立在他侧后方几步远,一双灵动的美眸此刻盛满了化不开的忧虑,目光在他背影与下方忙碌的归山语之间游移。云舟则抱着他那对从不离身的血色短刀,靠在垛口阴影里,血红的僧袍与少年僧人过于平静的面容,形成一种奇异而矛盾的观感。他偶尔会抬起眼帘,望向城池中心那座残破的镇幽塔方向,眼底深处的困惑与那丝莫名的“熟悉感”并未散去,反而随着时间推移,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越来越多。
“她来了。”唐夜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打破了寂静。
阶梯上传来略显滞涩却依然坚定的脚步声。归山语换了一身干净的素白衣裙,长发依旧只用那根乌木簪简单挽起,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眸子,清冷锐利如故,只是深处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一丝挥之不去的悲恸。她身上多处包扎的痕迹在白衣下隐约可见,走动时左肩微有凝滞,显然伤势不轻。
她独自走上城楼,挥退了想跟随的亲卫。目光先是在月灵儿和云舟身上礼貌性地微微颔首,随即,便牢牢锁定了唐夜,以及他手中那半截即使在白日也流转着幽暗光泽的古刀——镇幽。
空气似乎更沉凝了几分。
“唐公子。”归山语先开了口,声音因虚弱而有些低哑,却异常清晰,“望北城数十万军民性命,赖公子之力得以保全。此恩,归山语与太幽遗民,没齿不忘。”她说着,竟要屈膝行礼。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无形之力托住了她。唐夜转过身,目光与她对视:“归山姑娘不必如此。唐某此来,一是受人之托,”他顿了顿,手中幽刀微抬,“二是,此地因果,与我已牵扯颇深。”
归山语身体微微一颤,目光死死盯着那半截幽刀:“这幽刀……是我父亲随身之物。敢问唐公子,家父他……”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在绝境中强行压抑了太久的情感。
唐夜沉默了一下,挥手布下一道隔音禁制,将四人笼罩其中。他声音低沉,将荒原山坳中遭遇归山行,其如何被未滇魔种侵蚀神智,最终于清醒时刻托付传承、含恨陨落的过程,简明扼要地道出。他没有渲染细节,但每一句都重若千钧。
归山语静静地听着,素手紧握,指节发白。
当听到父亲最后望着望北城方向,念叨着“语儿……对不起……拜托了……”时,她一直挺直的嵴背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再睁开时,眼眶微红,却并无泪水,只有一种深彻入骨的悲伤与决绝。
“十六年了,父亲……终究是没能回来。”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随即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唐夜时,眼神已重新变得坚毅,“多谢唐公子告知,也……多谢公子让家父最终得以解脱,保留尊严。”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幽刀上,“父亲将传承托付于你,必有深意。唐公子如今……想必已非昨日。”
唐夜坦然道:“机缘巧合,承蒙归山帝君遗泽,略有进益。”
“略有进益?”一旁的月灵儿忍不住小声嘀咕,想起那弹指间炼虚凶兽灰飞烟灭的景象,嘴角微抽。
归山语似乎并不意外,她看着唐夜,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唐公子修炼的功法,似乎颇为特殊?我虽修为浅薄,但身为太幽帝血,对气机感应尚可。公子身上,有一种……仿佛在‘汲取’、‘转化’周遭一切的韵律,与寻常功法迥异。”
唐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位归山姑娘的敏锐超乎想象。他略一沉吟,道:“我所修功法,名为《万劫偷天经》。其核心,确在一个‘窃’字。”
“窃?”归山语咀嚼着这个字。
“窃取天地灵机,窃取敌人修为,窃取战场煞气,乃至……窃取命运中的一线生机。”唐夜的声音平静,却仿佛在阐述某种惊世骇俗的真理,“修士修行,本就是向天地索取。然索取之法万千,有人按部就班,有人掠夺无度,而‘窃天’一途,讲究的是于不可能处寻可能,于绝境中觅转机,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甚至是有害的‘外力’,转化为自身道基的一部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