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驿的石头院落像个巨大的、冰冷的胃袋,将整个疲惫不堪的和亲队伍囫囵吞下。暮色彻底沉沦,厚重的黑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严严实实地包裹着这座孤悬山腰的建筑。风在山谷间呜咽,卷过墙头枯草,发出凄厉的嘶鸣,更衬得驿馆内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毛。
主厅里点着几盏昏黄的油灯,光线勉强驱散一隅黑暗,却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在粗糙的石墙上张牙舞爪。驿丞是个干瘦的中年人,姓王,此刻正点头哈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小心翼翼地指挥着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的驿卒布置晚膳。菜肴简陋得可怜,几样粗糙的腌菜,一盆寡淡的肉汤,主食是硬得能硌掉牙的杂面饼子。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灯油燃烧的呛人烟气和食物陈腐的混合味道。
萧珩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那张唯一还算完好的靠背椅上,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拿起一个杂面饼,嫌弃地捏了捏,又扔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呸!这他娘喂牲口呢?”他猛地一拍桌子,杯盘碗盏一阵乱跳,汤汁溅出。“本王是来和亲的!不是来讨饭的!姓王的,你就拿这玩意儿糊弄本王和公主?”他指着驿丞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绯红的锦袍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驿丞王贵吓得一哆嗦,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贴到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王…王爷息怒!实在是…实在是山高路远,补给不易,前些日子大雨又冲垮了山路,新鲜菜蔬肉食…运不上来啊!小的…小的已经是竭尽所能了…”他偷眼瞥了一下坐在下首、面色苍白沉默不语的云昭,又赶紧补充,“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小的…小的特意腾出了最好的厢房,被褥都换了新的…”
“新的?哼!”萧珩冷哼一声,抓起桌上的酒壶——那是他自带的,驿馆的酒他根本不屑一顾——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下巴流下来,浸湿了衣襟。“本王看你这驿馆,连个像样的酒都没有!晦气!”他烦躁地挥挥手,像是驱赶苍蝇,“滚下去!看着你就烦!”
王贵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背影仓惶。厅内只剩下萧珩、云昭以及几个侍立的心腹护卫,气氛更加压抑。云昭垂着眼,小口啜饮着翠微端上来的热水,热水杯壁传递的微弱暖意丝毫驱不散她心底的冰寒。她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厅堂角落的阴影,又落回萧珩那张因“醉意”和“怒气”而涨红的脸上。他的表演天衣无缝,但她知道,这发怒拖延的背后,必然有他的用意。
果然,就在王贵退出去没多久,一个穿着普通驿卒衣服、低头收拾碗碟的年轻人,借着靠近萧珩桌案的机会,动作极其隐蔽地将一小团揉皱的纸塞进了萧珩垂落在桌下的手心。整个过程快如闪电,若非云昭一直留意,几乎难以察觉。那“驿卒”迅速退开,消失在通往厨房的侧门阴影里。是墨羽!
萧珩握着纸团的手在桌下微微一动,随即又恢复原状。他像是醉得更厉害了,身体歪在椅子里,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嘴里含混地嘟囔着什么,另一只手却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云昭的心跳悄然加速,那看似随意的敲击,却带着一种特定的节奏——是传递信息的暗号!他刚才借着发怒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等墨羽探查的结果!
“王爷…王爷您醉了,不如早些歇息吧?”赤霄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地劝道。
“歇息?歇什么息!”萧珩猛地睁开眼,眼神混沌,却带着一股蛮横的执拗,“气都气饱了!本王要喝酒!去!把本王车上那坛子‘醉仙酿’拿来!就现在!”他指着赤霄,不容置疑地命令。
赤霄面有难色地看向云昭。云昭微微颔首,声音细弱:“赤霄护卫,去吧,王爷…王爷高兴就好。”她扮演着一个懦弱顺从、不敢有丝毫违逆的公主。
赤霄这才领命,大步走出主厅,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通往驿馆前院的走廊里。厅内只剩下萧珩粗重的呼吸声和灯芯燃烧的噼啪轻响。云昭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墨羽到底探查到了什么?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不知过了多久,赤霄沉重的脚步声终于再次响起,他抱着一个不大的酒坛走了回来。萧珩迫不及待地抢过酒坛,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驿馆原本的浊气。他也不用杯,直接对着坛口痛饮起来,酒液顺着脖颈流下,浸湿了大片衣襟,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颓靡放纵的气息。
“好酒!这才叫酒!”他满足地打了个酒嗝,身体彻底瘫软在椅子里,仿佛下一刻就要醉死过去。“扶…扶本王去睡…这破地方,多待一刻都…都折寿…”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赤霄和另一名护卫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烂醉如泥的萧珩,踉踉跄跄地朝主厅后面通往厢房的走廊走去。云昭也在翠微和刘嬷嬷的搀扶下起身。她最后看了一眼主厅摇曳的昏暗灯火,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墨羽的探查,萧珩的拖延和装醉,这驿馆里弥漫的诡异气氛,都让她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