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坊在长安东南,地势低洼,早年多有水患,后来官府主持修了排水渠,情况稍好,但此地依旧比别处显得潮湿破败,聚集的多是贫苦匠户、运夫以及一些见不得光的行当。废弃的祠庙宫观也尤其多。
唐御一路避开大道,凭借星月和偶尔的灯火辨认方向,在迷宫般的陋巷窄街中穿行。湿冷的衣袍贴在身上,寒意刺骨,但怀中的《算经指要》和那几句口信,却像一团火,灼烧着他的神经。
算袋里的东西……对方明确指向了这本册子。他们到底想从这本册子里得到什么?还是说,这册子本身,就是一个信物?
他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郑府的追兵、神秘势力的眼线,可能无处不在。他像一只受惊的鼷鼠,在城市的阴影里潜行,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距离卯时还有一个多时辰。他找到一处早已荒废、连乞丐都不愿栖身的土地庙残垣,缩在断墙后,终于有机会就着微弱的天光,再次仔细翻看那本《算经指要》。
前面的算术口诀毫无价值。关键在那几页鬼画符般的密码和那个触目惊心的“耗鼠七”标记。
他尝试用自己知道的几种军中或官府的简单密码规则去套用,皆无所获。这些符号更古怪,像是某种自创的体系,夹杂着数字和看似随意的笔画。
褚先生一个书肆老板,怎么会掌握并使用这种东西?他到底是什么人?
忽然,他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页的角落。那里除了符号,还潦草地画着一个小小的大斗轮廓,斗身一侧点了三个墨点。
斗?量粮的官斗?
他猛地想起之前在郑府核查漕运账目时,看到过关于各地粮仓使用量具标准的记载。因为地域和年代差异,同样一“斗”,实际容量是有细微差别的。精明的贪官污吏,往往会在量具上做手脚,大斗进,小斗出,积少成多。
这三个点……是不是代表某种特定规格的斗?
这个念头一起,他再看向那些密码符号,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这些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复杂的密码,而是褚先生自己发明的、用于快速记录账目的暗号!结合他书肆老板的身份,完全可能!
他尝试将那些符号拆解,赋予它们可能代表的意义——数字、粮食品类、地名缩写、船只代号……
“耗鼠七”是总标记。后面的符号……似乎是在记录不同批次的数目和……损耗?
他对着那鬼画符,结合自己看过的海量漕运账目,艰难地尝试破译。
“……天宝九载冬……洛口仓……粟米……三百斛……实发二百七十斛……耗鼠三……” “……天宝十载春……清河……稻米……二百斛……实发……一百八十斛……耗鼠四……”
一条条破译出的信息,让唐御的手越来越冷,呼吸越来越急促!
这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私账!这是一本记录着数年来,通过漕运体系,大规模、系统性贪污盗窃官粮的流水暗账!每一笔“耗鼠”后面,都对应着一个庞大的数字和一条吸食帝国血液的蛀虫!
而“耗鼠七”,是其中一条线的总称,涉及的数额最为巨大,而且时间点……恰恰与丙字柒号船事件重合!
褚先生,他不是一个简单的知情者。他很可能是一个……记录者!一个隐藏在市井之中,用这种方式默默记录下罪证的人!
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为谁记录?又为什么把这致命的册子塞给自己?
无数疑问几乎要撑破他的头颅。
卯时将近。他必须动身了。
将册子小心收好,他如同幽灵般滑出断垣,向着永宁坊更深处那片废弃水祠的方向摸去。
水祠早已荒废多年,断壁残垣,半截泡在发绿的死水里,只剩下一个主体架构还算完整的神堂,孤零零地立在一片洼地中央,只有一条狭窄的碎石小径可以通往正门。周围寂静无声,连虫鸣都稀少,只有风吹过破窗棂的呜咽,显得格外阴森。
唐御伏在远处一堵矮墙后,仔细观察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神堂内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光亮,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对方来了吗?藏在里面?还是根本没来?或者,这是一个陷阱?
他摸了摸怀里,除了那本册子,只有几枚铜钱和半块胡饼,没有任何防身的武器。
时间一点点过去,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卯时到了。
不能再等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矮墙后闪出,踏上了那条通往神堂的碎石小径。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的细微声响,在这死寂的黎明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得极其缓慢,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警惕地注视着神堂那洞开的、如同巨兽嘴巴般的门洞。
越来越近。门洞内的黑暗浓郁得化不开。
就在他距离门口还有十来步时,神堂内,突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火光!
是一盏小小的油灯,被人点燃了。
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神堂内的一小片区域。一个穿着深色斗篷、身形瘦削的人影,背对着门口,站在那盏油灯旁,正仰头看着什么——那似乎是水祠里早已斑驳脱落、看不清面目的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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