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府的侧门在唐御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一声闷响,仿佛截断了他与外界最后的直接联系。门内是另一番天地,高墙隔绝了市井的喧嚣,只余下令人屏息的寂静和一种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威压。
引他入府的依旧是那位面无表情的扈从。“跟我来。”扈从的声音在空旷的庭院回廊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回声。
唐御沉默地跟在后面,目光谨慎地扫视着四周。亭台楼阁,飞檐斗拱,无不精致,却透着一种规整的冷硬。假山流水布置得颇具匠心,却似乎少了份自然野趣,多了分人为的秩序。偶尔有侍女或仆役低头快步走过,步履轻盈,悄无声息,见到他们便立刻避让道旁,垂首肃立,待他们走过才继续前行。整个府邸像一部精密而冰冷的机器,每个人都是上面一个无声运转的齿轮。
他被带到靠近后院的一排矮房前,这里显然是府中低级仆役或客居者的住所。扈推开其中一扇门,里面空间狭小,仅有一榻、一桌、一凳,陈设简单,但异常干净整洁,与被褥柔软舒适,远胜书肆那间堆满杂物的小屋。
“你日后便住此处。”扈从道,“府中规矩,卯时起身,亥时熄灯。无令不得擅离此院,不得随意走动,尤其不得靠近前堂主院及阿郎书房所在。一应饭食,自有杂役送来。听明白了?”
“是,明白。”唐御点头。这些规矩,透着森严的等级和戒备。
扈从又打量了他一下,似乎看他依旧穿着那身粗麻衣,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今日你先安顿,熟悉规矩。明日自会有人来给你分派差事。”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唐御一人在这陌生的方寸之地。
门被轻轻带上。
唐御缓缓坐在榻上,手指拂过柔软的被面,心中却没有半分安稳。这待遇,比起书肆已是天壤之别,但他感受到的不是舒适,而是一种被圈禁、被审视的束缚感。郑叔明将他弄进府中,绝不仅仅是让他来抄书写字那么简单。
他走到窗边,窗户很小,只能看到外面院落的一角天空。高墙林立,飞檐交错,将视野切割成碎片。
这就是未来吗?在这深宅大院里,做一个小心翼翼、仰人鼻息的“清客”甚至仆役?等待那不知是福是祸的“差事”?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端着食盘走了进来。他将几样简单的饭食和一壶茶水放在桌上,动作麻利,却始终低着头,不敢正眼看唐御。
“郎君请用饭。”小厮的声音细若蚊蚋。
“有劳了。”唐御道谢,尝试搭话,“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小厮似乎吓了一跳,飞快地抬眼瞥了唐御一下,又迅速低下:“奴……奴叫冬青。”说完,像是怕唐御再问什么,匆匆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仿佛多留一刻都会惹上麻烦。
唐御看着他那近乎逃离的背影,心下默然。在这府里,连一个小厮都如此谨小慎微,压抑无比。
他简单用了饭食,味道普通,却也比之前的粗粝食物好上太多。之后的时间,他便待在屋内,默默回忆着白日的经历,思考着未来的对策。
傍晚时分,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训斥声,似乎有一队人正经过。
“……都仔细些!尤其是各处的灯烛火盆,绝不可再有半点疏失!若出了永嘉坊那样的事,仔细你们的皮!”一个严厉的男声喝道。
“是,管事!”几个声音惶恐地应道。
永嘉坊!唐御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他悄步移到门边,将门推开一道极细的缝隙向外窥视。
只见一个穿着体面管事模样的人,正领着几名负责杂役的仆妇穿过后院的通道,似乎在例行巡查,训诫防火事项。那管事脸色严肃,仆妇们个个噤若寒蝉。
“……也是邪门,好端端的怎么就……”一个仆妇小声嘀咕了一句,似乎心有余悸。
“闭嘴!”那管事立刻厉声打断,“主家的事也是你能嚼舌根的?忘了规矩吗?昨夜当值失察的人,现在还在柴房里跪着呢!都想下去陪是不是?”
所有仆妇立刻脸色煞白,连连摇头,再不敢多发一言,快步跟着管事离开了。
唐御轻轻合上门缝,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跳微微加速。
郑府内部,对永嘉坊大火也如此敏感?甚至因此加重了府内的防火巡查,还惩罚了“失察”的仆役?
这反应,是正常的后怕谨慎,还是……做贼心虚,怕引火烧身的过度戒备?
那个在柴房里跪着的“失察”仆役,是真的失察,还是某种……替罪羊?
这座深似海的侯门,其平静无波的水面之下,隐藏的暗流,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汹涌复杂。
夜色渐深,府中各处依次熄灯,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只有巡夜家丁更夫单调的梆子声,规律地响起,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唐御躺在榻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在这巨大的、陌生的、充满未知规则的牢笼里,他必须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警惕。
他需要一双眼睛,一对耳朵。
更需要,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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