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在消毒水的气味中醒来，晨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磨石地面上切出一道金色光带。
她身上还盖着陆衍的外套。抬起头，见他坐在对面折叠椅上，脊背挺直，手里拿着她的数学课本。
“醒了？”他合上书，“护士抽过血了，奶奶情况稳定。”
苏晚看向病床。奶奶还在睡，监护仪的绿光有节奏地跳动。她坐直身子，把外套递还：“你一晚没睡？”
“眯了会儿。”陆衍接过外套，从帆布包里掏出饭盒，“食堂买的粥和包子，还热着。”
饭盒是军绿色的，边缘有磕碰痕迹。苏晚打开，白粥浓稠，包子是素馅的。她小口喝着，胃里逐渐暖和起来。
“今天要做几项检查。”陆衍说，“心电图、心脏彩超、抽血化验。我已经排好队了，你吃完正好轮到。”
苏晚抬眸看他。晨光里，他下颌有新冒的青茬，眼中有熬夜的疲惫，神情却依然沉稳。她忽然想，前世若有这样一个人，她的人生会不会不同？
这个念头让她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
检查从上午持续到下午。陆衍像精密仪器般安排时间：先做心电图，趁等待结果去抽血，赶在彩超室午休前排上队。每个环节衔接恰到好处，省去大量等待。
中午，苏晚在长椅上揉小腿。高三课程、工厂交货、运输对账在脑中盘旋。她闭眼，像理一团乱线。
橘子汽水递到面前。
陆衍坐下，瓶身凝着水珠：“小丽说厂里照常。李明那边也说了，不急。”
他顿了顿：“班主任那里托人说了，让你安心。”
苏晚握瓶，水珠滑落。没问门路，没问他如何知道。有些懂得，不必问。
陆衍看向走廊那头：“以前在部队，老班长说人生像行军。平路有平路走法，陡坡有陡坡节奏。步子要踏实。”
她侧脸看他。阳光在肩头铺开暖色。
“现在在爬坡？”
“不是下坡。”他眼里有淡笑，“爬坡时有人搭把手，总是好的。”
彩超室门开。陆衍起身推轮椅，动作自然如重复千百遍。
傍晚，检查结果到主治医手里。老教授头发花白，看报告时眉微蹙。
“心肌缺血明确，没到心梗。”他审慎道，“住院一周，用药改善循环。关键是不能劳累，情绪要稳。”
苏晚认真记。老教授写完病历，抬眼：“你们是孙女和……？”
“朋友。”陆衍先开口。
老教授点头：“药能治病，但治不了心。这年纪最要陪伴。”
这话如细针扎心。她想起前世夜晚，奶奶独望窗外的侧影，她总在加班赶工。
“我明白。”声轻而坚定。
夜幕垂下，奶奶精神好些。她靠床头看苏晚削苹果。刀转出螺旋，一圈圈垂下。
“小陆难得。”奶奶忽然说。
苏晚手中刀顿了顿。
“你爸当年也这样。”奶奶望向窗外，“不会漂亮话，只闷头做事。你妈生病他整夜守；你妈想学裁缝，他扛包攒钱买缝纫机。”
苹果切块放碗。奶奶握住苏晚的手：“晚晚，奶奶陪不久了。以后长路，得找人并肩走。”
“奶奶……”
“我知道你怕。”掌心粗糙温暖，“怕耽误念书，怕拖累人。可人生该迈步时就得迈。有些路，一个人走太冷清。”
苏晚低头看莹白果肉，想起刺绣道理——最结实的绣线，是经得住摩挲、耐得住时光的那根。
走廊灯在十点熄灭，只几盏夜灯幽幽亮。苏晚安顿奶奶睡下，轻轻带门。
陆衍站在走廊尽头窗前。窗外省城夜，万家灯火如光海。他转身。
“奶奶睡了？”
“嗯。”她走到窗边并肩。晚风渗入，带初秋微凉。
沉默铺开，不尴尬。如两棵树深夜静立。
“陆衍。”
“嗯？”
“为什么帮我这么多？”
这问题盘桓已久。生意援手可解作战友情，但日夜陪伴，早超寻常界限。
他没立刻答。望窗外，侧脸在夜色中如剪影。良久：“记得夜市被砸摊那次？”
苏晚点头。
“那天路过，见你蹲地捡东西。”声平静，“别人哭骂，你捡绣品。一件件理齐。然后站起，拍灰，继续招呼客人，像没事发生。”
他转脸看她：“那时我就知，你不一样。你不是藤蔓，要攀物才能活。你是棵树，枝断根在土里，春来又发新芽。”
她喉头发紧。未想过咬牙硬撑的瞬间，会被人如此记住理解。
“所以我帮，非因你需要帮助。”他一字一句，清晰郑重，“因你值得被看见，值得有人站你身边——不是前，不是后，是旁边。”
夜风拂过，远处火车汽笛鸣响。苏晚望璀璨灯海，忽然明白：有些路难走，非因路崎岖，而因走时心是空的。
她转身面向他。夜灯在他眼中映细碎光，如河面散落星子。
“陆衍。”声轻而字字清晰，“等奶奶出院，等订单交货，等功课补上——”
停顿，像确认心意，也像留转身余地。
然后：“我们试试吧。”
不是“在一起”，不是“我喜欢你”，而是“试试”。如两个走过长夜的人，在晨光岔路口相遇，决定结伴走段路，看能否走到同个天亮。
陆衍看她。眼中有什么慢慢化开，如坚冰春日裂开首道缝隙。然后点头，只一字：
“好。”
无拥抱，无誓言，只此一字，和窗外那片彻夜不熄的温暖灯火。
但苏晚知，从此刻起，有些路不再是一个人走了。
走廊另端传来护士轻缓脚步声，如时光平静流淌。在这流淌时光里，两颗各自跋涉已久的心，终找到可并肩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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