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钓鱼真的快乐吗
文/树木开花
他最后一次抛竿时,水面的涟漪像极了妻子离家那天的裙摆。
鱼钩刺入眼底的瞬间,他看见一万块钱在医院收银台化作一滩血水。
邻居们说这傻子用鱼钩钓走了老婆和自己,却没人知道,只有沉在水底的时候,那些终于不再上钩的往事,才肯轻轻咬他的饵。
一
王老实又一次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出门了。
东边的天际才刚透出一点鱼肚白,整个县城还陷在沉滞的暑气和未醒的鼾声里。他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哗哗响的破自行车,车把手上挂着磨损得露出原色的渔具包,车后座牢牢绑着那个沾满泥点、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折叠小马扎。他动作很轻,几乎是蹑手蹑脚地带上了那扇漆皮剥落的木门,没有回头。门内,曾经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早已消散殆尽,只剩下空旷和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潮湿的霉味。
穿过渐渐有些行人的街道,卖早点的摊子刚支起来,油条的焦香和豆浆的醇厚混在一起,但他目不斜视。他的目的地明确而唯一——县城西边那个叫“月亮泡子”的大水库。车轮碾过坑洼的水泥路,渔具包里的钩、线、坠子相互碰撞,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叮当声,这是他耳中最动听的晨曲。
月亮泡子水面开阔,清晨的风掠过,吹起一层层细密的波纹,把倒映着的山峦树影揉碎。王老实熟门熟路地来到他的“老钓位”,一片岸边略微向内凹陷的泥滩。这里僻静,水草丰茂,用他的话说,“藏鱼”。支好车,放下东西,他并不急着下竿。先是仔仔细细地展开马扎,摆正。然后打开渔具包,像举行什么仪式一样,一件件取出他的宝贝:鱼竿、鱼线、漂盒、饵料盘……最后是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里面是他视若珍宝、各种型号的鱼钩。
他坐下来,开始绑钩。眯缝着眼,那双粗大、指节因常年劳作和风吹水泡而变形的手指,此刻却异常灵巧地将纤细透明的鱼线在钩柄上缠绕、打结、拉紧。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透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阳光开始有些刺眼了,水面反射着碎金般的光,但他浑然不觉,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已经凝聚在了那枚闪着寒光的、小小的鱼钩尖上。
这就是他的世界。一个完全由水面、鱼漂、风和水流构成的世界。至于身后的那个家,那个曾经有烟火气、有女人唠叨、有等待也有关切的世界,似乎早已被这浩渺的水面隔开,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了。
王老实钓鱼,在月亮泡子这一带是出了名的。不是因为他技术多好,钓的鱼多大多少,而是因为他那股子魔怔劲儿。
他能从天不亮坐到月上中天,雷打不动。午饭永远是随身带的两个干瘪馒头,就着一大壶凉白开下肚。有时候馒头硬得像石头,他也不在意,一口一口,慢慢地啃,眼睛始终死死盯着水面那支红白相间的鱼漂。仿佛那漂一动,便是天地间头等大事;若不动,他便可以化作岸边另一块沉默的石头。
二
“老王,又啃干馍呢?来口热的?”偶尔有相熟的钓友看不下去,递过来一个热包子或者一根烟。
他总是摆摆那双沾着鱼腥和饵料的手,脸上挤出一点近乎羞涩的笑:“不用不用,惯了,惯了。”
他的全部热情,似乎都倾注给了那根鱼竿,那片水。家里的事?田里的活?那都是“副业”,是干扰他“正事”的琐碎。妻子李秀兰以前还会念叨,后来发现念叨无用,便也渐渐沉默了。那种沉默,起初是失望,后来是麻木,最后,变成了一种冰冷的、隔阂的东西,横亘在两人之间。
危险,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痴迷中,是家常便饭。
鱼钩很锋利。甩竿时,力道用老了,或者风向突然一变,那带着倒刺的钩子就可能毫不留情地扎进自己的皮肉里。王老实的手臂上、小腿上,旧伤叠着新伤,深深浅浅的疤痕像一张张扭曲的小嘴。最严重的那次,他至今想起来,右眼似乎还会隐隐作痛。
那天也是怪了,鱼情特别好,接连上了几条半大的鲫鱼。他兴奋起来,甩竿的动作也大了许多。一次用力的抛投,鱼线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不是向前,而是猛地向回一弹——也许是挂到了背后的树枝。他只觉得右眼一阵剧痛,瞬间眼前就漫开了一片血红。
那枚小号的伊势尼钩,不偏不倚,正正钩在了他的右眼眼角膜下方!倒刺深深扎了进去,血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当时就懵了,疼得浑身冷汗直冒,又不敢动。旁边的钓友吓坏了,七手八脚帮他稳住,又赶紧拦车送医院。县医院一看,直摆手:“不行不行,这太危险了,弄不好眼睛就废了,赶紧去省城大医院!”
到了省城眼科医院,医生戴着特制的放大镜,小心翼翼地操作了半天,才把那枚带着血肉的钩子取出来。住院、用药、检查……前前后后,花了一万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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